卷之十 浙纪
潞王出降
大清顺治二年(乙酉)五月,豫王既定南都,分兵入浙;大帅,贝勒博洛也。时潞藩避杭州;六月,杭人拥戴之。贝勒以书招王,王度力不能拒,又不忍残民,遂身诣营,请勿杀害人民;贝勒许之,遂按兵入杭,市不易肆。后潞王北行,与宏光、王之明俱凶问。
附记:“编年”云:‘兵至杭州,原任行人陆培缢死,某县知县梁于涘亦死’(一载自死)。
祁彪佳赴池水
贝勒既驻杭,遂散布官吏至浙东招抚,且令薙发;召乡绅谒见。原任苏松巡抚祁彪佳赴池水死。
祁公讳彪佳,字幼文,号世培;绍兴山阴人。父承{火业},知长洲县,有惠政。公年十七,举于乡。天启二年壬戌进士;授兴化府推官。郡兵以稽饷哗于藩司,公挺身往谕,刻期给饷;皆敛手不敢动。复令自推为首者,缚送藩司治之;众皆帖服。
崇祯四年,考满福建道御史。五年冬,上疏言:‘凡大小文武、内外诸臣,皆使之各安其位,而后有以各尽其心;若越俎而问庖,即旷官而怠事。迩来六卿、九列之长,诘责时闻、引罪日见,因而有急遽周章,救过不遑之象。窃恐当事诸臣怵于严旨,冀以迎合揣摩,善保名位;则未得振励之效,反滋悠忽之图。臣所虑于大臣者,此也。人才有限,中下参半;非藉上感发其忠义,则无以鼓舞其功名。今司道有司,或“钦案”之累由人、或钱谷之输未至,降级住俸十居二、三。臣子精神、才具,必其稍有余地而后可以展布;若追于功令,必至苟且支吾,急切赴名之心,不胜其掩罪匿瑕之念。臣所虑于群臣者,此也。皇上闻鼙,而思将帅之臣;倘得真英雄,即推毂设坛,夫岂为过。但肮脏负俗,决不肯俯仰司马之门;若必依序循资,则虽冒滥之窦可清,似亦奖拔之术未尽。臣所虑于武臣者,此也。皇上深惩惰窳,特遣内臣;然必搜剔出于不意,奸弊乃可无遗。若抚、按之事,多令监视会同;则恐同□同功,反使互蒙互蔽。开水火之端,其患显;启交纳之渐,其患深。臣所虑于内臣者,此也’。时以为谠论。
寻巡抚苏、松诸府,所至省驺从,延问父老尽得其利病。豪右兼并,细民皆得控陈;一时权贵为之侧目。吴中无赖自署天罡党,凌轹小民;官治以法,则摊赃无辜,人益畏之。公至,捕其尤者四人,立磔于市。由是,群奸股栗。他若征解法、捐赎锾,为长洲置广役田,清吴县隐租以备荒、无锡役米以惠鲜,借华亭义米置上海役田。时粟贵,率二石得一亩;计三年子粒,即偿华亭之数。平漕兑,岁省四郡耗羡十余万金。吴人至今德之。
十五年,大清兵深入逼淮,道路阻绝。起公掌河南道;微服冒险,间行达京师。明年,佐大计;一主虚公,无敢以一钱及门者。会上命台省迁转,必历藩臬以考其才;面折选郎于朝,因疏列其事。于是御史蒋拱宸等群起攻之,事遂已;而公竟改南京畿道。
十七年甲申五月,公与史可法等决计定策;以公旧有威德于吴,命奉敕安抚。寻晋大理寺丞,即留为巡抚。首募技勇,设标营五营,各五百人;缘江要害,增置屯堡。公受事六阅月,开馆礼士、设笥受言,日夕拮据。又上疏,请除诏狱、缉事、廷杖诸弊政;为朝廷所忌,遂谢病。
乙酉夏,大清兵入浙,檄诸绅投揭;公闻,语夫人商氏曰:‘此非辞命所能却。若身至杭,辞以疾,或得归耳’。阳为治装将行者;家人信之,不为意。闰六月六日(丙戌)夜分,潜出寓园外放生碣下,自投池中。书于几云:‘某月日,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,可即殓我’。其从容就义如此。后谥“忠敏”。
公生二子:长理孙,字奕庆;次班孙,字奕喜:皆有文誉。女德茞,字湘君;年十三、四,即韶慧绝人。其哭父诗有句云:‘国耻臣心在,亲恩子报难’。时盛称之。
宏图不食死
原任大学士高宏图流寓绍兴城中。逃至野寺,不食死。
刘宗周绝粒死
刘宗周字启东,绍兴山阴人;学者称为念台先生。万历二十九年进士;三十三年,授行人。先后以母丧及养祖里居者十余年,始补原职。寻充册封益藩副使,归陈宗藩六议。四十一年,疏请修正学。明年,复谢病去。天启元年,起为礼部仪制司主事。劾魏中贤、客氏,坐夺俸半年。二年,迁光禄寺丞。三年,迁尚宝司少卿。寻改太仆寺,告归。四年,补右通政,力辞;上怒其矫情厌世,革为民。崇祯元年,召为应天府尹。二年、三年,以疾在告;复上言除诏狱、蠲新饷为“祈天永命”之本。上方忧旱斋居,责其不修实政,徒托空奏。公遂坚求去,许之。八月,召为工部左侍郎,日上言时政云云。上曰:‘宗周素有清名,亦多直言。但大臣论事,宜体国度时,不当效小臣归过朝廷为名高’。会体仁捐俸市马,公言不敢怀利事君;得旨切责,遂引病求罢。既就道,闻大清兵自昌平深入,极论体仁大奸似忠、大佞似信,并及刑政舛谬数事。上怒,以为比私乱政,革为民。十四年,起吏部左侍郎;陈圣学三篇以切劘上躬,多见采纳。寻迁左都御史;请申饬宪纲、复书院社学、罢诏狱,从之。会当大计,发中书某为人行贿事,置之法;一时风纪肃然。已而京师复被围,行人熊开元劾奸辅误国;触上怒,下狱廷杖。公力争于朝,坐免官。
十七年南京再造,起原官。公力诋时政,马士英、刘泽清等欲杀之;遂力请致仕。
明年,大清兵至杭州;公与同郡祁彪幸约举事,不果。彪佳先死;公绝粒二旬,以六月八日(戊子)卒。有绝命诗曰:‘留此旬日生,少存匡济志;决此一朝死,了我平生事。慷慨与从容,何难亦何易’!又示婿秦嗣瞻诗云:‘信国不可为,偷生岂能久;止水与叠山,只争死先后。若云袁夏甫,时地皆非偶!得政而毙矣,庶几全所受’。
公以宿儒重望,为海内清流领袖;尝以出处卜国家治乱,而终以节见。悲夫!其论学也,以为‘学者学为人而已;将学为人,必证其所以为人’。又作“纪过格”以相纠考。立古小学,每日生徒会讲其中。尝与高忠宪攀龙往复辨论,忠宪以为畏友。祁彪佳曰:‘公之奏疏出,可废名臣奏议’。人以为知言。子名汋,遵遗命不以诗示人。
王毓蓍赴柳桥河死
王毓蓍字元祉。绍兴卫人,甫婚而父邻卒,经年不就内寝。为郡诸生,师事刘宗周。
乙酉六月,大清兵破杭州。时诸生无赖者群议犒师,毓蓍愤甚,榜其门曰:‘不降者,会稽王毓蓍也’。众惧祸,阴去其榜。闻刘宗周举义,毓蓍喜;越数日事不就,乃为书告曰:‘门生毓蓍已得死所;愿先生早自决,毋为王炎午所吊’!又作“愤时致命”篇,授其子复榜于孔庙。将赴泮池,池水浅,乃赴柳桥河死。时六月二十二日也。
潘集袖石沉河死
潘集字子翔,会稽布衣。性嗜酒;家贫不数得,时从友人索饮。既醉,或歌、或泣;人皆以狂少年目之。闻大清兵至,自誓必死;家人诧曰:‘江南甚大,无死者;一布耳衣,何死为’?集曰:‘苏州之役,吾父母俱死;于是吾三奔丧,竟不得一骸骨归。今腼颜为民,苟偷视息;死何以见先人于地下’!已闻毓蓍死,为文以哭之。出东门半里许,袖二石渡东桥下自沈死(或曰:此其意将以击当事之倡降者不得间,故死)。
周卜年跃入海死
周卜年字定夫,山阴人;周文节公族子也。家贫力学,年三十犹为布衣;滨海而居。闻王毓蓍、潘集死,曰:‘二子死不先,卜年死不后也’。及传城中已薙发,逻骑四出;卜年仰天大呼曰:‘天乎、天乎!余尚何以生乎’!遂肃衣冠趋出,自矶上跃入海中死。时闰六月初六日也。越三日,其妻溯流而号,求之不得;忽见一尸逆流东上,复于矶上兀然而止。就视之,则颜面如生;众嗟异之。
是日,越中师起,承制赠毓蓍翰林待诏,集与卜年教授、训导。而越人感三子之节,私谥毓蓍曰“正义先生”、潘集“成义先生”、卜年“全义先生”。
王思任请斩马士英疏
时马士英潜率所部奉宏光母后突至绍兴,绍兴士大夫犹未知宏光所在。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,请斩马士英;曰:‘战斗之气,必发于忠愤之心;忠愤之心,又发于廉耻之念。事至今日,人人无耻、在在不愤矣;所以然者,南都定位以来,从不曾真实讲求报雪也。主上宽仁有余,而刚断不足;心惑奸相马士英援立之功,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。而士英公窃太阿,肆无忌惮,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:上嗜饮,则进醁{酉灵};上悦色,则献淫妖;上喜音,则贡优鲍,上好玩,则奉古董。以为君逸臣劳,而以疆场担子尽推于史可法;又心忌其成功,绝不照应。每一出朝,招集亡赖,卖官鬻爵,攫尽金珠。而四方狐狗辈愿出其门下者,得一望见,费至百金;得一登簿,费一千金。以至文选、职方,乘机打劫;巡抚、总督,现在即题。其余编头修脚、服锦横行者,又不足数矣。所以然者,士英独掌朝纲、手握枢柄,知利而不知害、知存而不知亡,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斯也!兹事急矣,政本阁臣可以走乎?兵部尚书可以逃乎?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,口称护太后之驾;则圣驾独不当护耶?一味欺蒙,满口谎说:英雄所以解体,豪杰所以灰心也。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,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,断绝酒色,卧薪尝胆;立斩士英之头,传示各省,以为误国欺君之戒。仍下哀痛罪己之诏,以昭悔悟:则四方之人心士气犹可复振,而战鼓可励、苞桑可固也’。
又上士英书
‘阁下文采风流、才情义侠,职素钦慕。即当国破众疑之际,援立今上,以定时局;以为古之郭汾阳、今之于少保也。然而一立之后,阁下气骄腹满,政本自由、兵权独握,从不讲战守之事,只知贪黩之谋:酒色逢君,门墙固党。以致人心解体、士气不扬,叛兵至则束手无策,强敌来而先期已走;致令乘舆播迁,社稷邱墟。阁下谋国至此,即喙长三尺,亦何以自解?以职上计,莫若明水一盂,自刎以谢天下;则忠愤气节之士,尚尔相谅无他。若但求全首领,亦当立解枢机,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,呼号惕励,犹可望幸中兴。如或逍遥湖上,潦倒烟霞,仍似贾似道之故辙;千古笑齿,已经冷绝。再不然,如伯嚭渡江,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、非藏垢纳污之区也;职请先赴胥涛,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:上干洪怒,死不赎辜。阁下以国法处之,则当束身以候缇骑;私法处之,则当引领以待锄麑’。士英愧愤,不能答。
以伯嚭比士英,最为酷肖。一疏、一书,痛快绝伦,足褫奸魄。王公以文采风流擅名当时,岂知其当大事而侃侃若此;可与黄、左两疏,鼎足千古。
鲁王监国
鲁王讳以海,高帝十世孙。父寿镛,世封于鲁;崇祯十五年,大清兵入兖州,城破自缢。以海年幼被执,三刃不中;乃舍去。十七年,嗣鲁王位。
大清顺治二年(南都称弘光元年),张国维为戎政尚书;会与马士英意见不合,遂请归里。五月,南都陷,国维在家闻变,收集义勇以待。六月,杭州拥戴潞王;潞王寻以城降,贝勒散布官吏于浙。招抚使至钱塘江上,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子郑遵谦忿杀之。闻鲁王避难台州,而熊汝霖、孙嘉绩各起义余姚,遵谦遂与共谋立迎鲁王于台;适朱大典亦遣孙珏劝进。时张国维至台州,与陈函辉、宋之普、柯夏卿及陈遵谦、熊汝霖、孙嘉绩等合谋定议,拥戴鲁王监国;乙酉六月二十七日(戊寅)也。即日移绍兴,以国维为大学士。是时马士英逡巡浙东,闻鲁王监国,亦率所部至赤城,欲入朝。国维知之,首参其误国十大罪;士英惧,遂不敢入。起旧大学士方逢年入阁,之普、大典俱为大学士,函辉为兵部侍郎。而国维督师江上,调方国安守严州、张鹏翼守衢州。补御史陈潜夫原官,加太仆寺少卿;命监各藩镇马兵。
赐张国维尚方剑
七月,张国维复富阳。时兵马云集,各治一军,不相统一,部曲骚然。国维疏请于王,谓‘克期会战,则彼出此入,我有休番之逸;而攻坚捣虚,人无接应之暇:此为胜算。必连诸帅之心化为一心,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’。鲁王加国维太傅,赐尚方剑以统诸军。
浙、闽水火
闽中隆武立,颁诏至越;越中求富贵者,争欲应之。鲁王不悦,下令欲返台州,士民惶惶。国维闻之,星驰至绍兴;上启监国曰:‘国当大变,凡为高皇子孙臣庶,所当同心并力。成功之后,入关者王;监国退居藩服,体谊昭然。若以伦序、叔侄定分,在今日原未假易。且监国当人心奔散之日,鸠集为劳。一旦南拜正朔,恐鞭长不及;猝然有变,唇亡齿寒,悔莫可返!攀龙附凤,谁不欲之;此在他臣则可,在老臣则不可。臣老臣也,岂若朝秦暮楚之客哉’!疏出,于是文武诸臣议始定。然浙、闽遂成水火矣。
“遗闻”及诸书俱云‘上疏隆武’;独“甲乙史”云‘启监国’。
封诸臣
十一月,进方国安为荆国公、张鹏翼为永丰伯、王之仁为武宁伯、郑遵谦为义兴伯、国维子世凤为平敌将军。
王之仁请战
浙东将士与大清兵跨江相距,自丙戌春屡战不胜,各营皆西望心碎。王之仁上疏鲁王曰:‘事起日,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;乃一败后,遽欲以钱塘为鸿沟,天下事何忍言!臣为今日计,惟有前死一尺;愿以所隶沈船一战。今日死,犹战而死;他日即死,恐不能战也’!
申、酉间,武臣未建寸功,辄封侯伯,竭天下之饷以奉之。平日骄横,卑视朝廷;一闻警至,莫不逃降。“战”之一字,虽上趣之不能,而况自请乎!今读王公疏,凛凛有生气;洵推当时武将第一。视国安诸人,真奴隶之不如矣!
王之仁江心袭战
三月朔(戊申),大清兵驱船开堰入江。张国维敕各营守汛,命王之仁率水师从江心袭战。是日,东南风大起,之仁扬帆奋击之,碎舟无数;郑遵谦捞铁甲八百余副。国维督诸军渡浙江,大清兵为之少却。会隆武使陆清源齎诏至江犒师,时马士英依栖方国安,因唆国安斩之;且出檄数隆武罪。国维闻之,叹曰:‘祸在此矣’!
士英既断送南朝,复离间闽、浙。小人之败坏国家事,可恨如此。然三月士英唆斩闽使、六月钱邦芑疏斩鲁使,两国相残,俱小人为之。武宁奋击之功,能不付之东流乎!
方国安夜走绍兴
五月,大清贝勒侦知浙东虚实,遂益兵北岸,以江涸可试马,用大炮击南营;适碎方兵内厨锅灶,国安叹曰:‘此天夺我食也!我自归唐王耳’。谓大清兵势重莫可支,又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,入闽必大用;即不济,可便道入滇、黔。遂于五月二十七日(丙戌)夜,拔营至绍兴;率马、阮兵,以威劫鲁王而南行。
国安拥众十万,未战而逃;真可斩也。
浙师溃散
五月二十八日(丁酉),江上诸师闻方国安走,郑遵谦携赀入海,余皆溃散。惟王之仁一军尚在,将由江入海;国维与之仁议抽兵五千分守各营,之仁泣曰:‘我两人心血,今日尽付东流。坏天下事者非他人,方荆国也。清兵数十万屯北岸,倏然而渡,孤军何以迎敌?吾兵有舟,可以入海;公无舟,速自为计’!国维不得已,乃振旅追扈鲁王。
大清兵渡钱塘江
六月初一日(丙子),大清兵渡钱塘江。
附记:五月中,贝勒闻报方兵诟詈,谕其下曰;‘勿听!若有福,人自能过去;如无福,自然过去不得’。二十三、四日间,日夜炮声不绝。二十八、九日,潮不至;贝乃率兵拔船过三坝,坝大鸣。初一日,贝勒登坝渡江,勇甚;身被重甲,负矢三百,长戈、短刀俱备。及已渡,浙兵弃辎重无算;贝勒令诸军无掠,俟回时自有也。旧有谶云:‘火烧六和塔,沙涨钱塘江’。崇祯九年,六和塔灾,中心悉烧去;止余四围不动,有若烟楼然。至是,而钱塘江又沙涨矣:前数可知。
鲁王遁入舟山
张国维追王至丰桥,方、马、阮兵断送过桥,桥石下旧刻大字二行云:“方马至此止,敌兵往前行”。国安、士英南行,决计执鲁王投降,为入关进身地。乃遣官守王;守者忽病,鲁王得脱。比及兵追至,王已登海船矣。后王遁入舟山。
余煌赴水
礼部尚书余煌大张朱示,尽启九门,放兵民出走;毕,遂正衣冠赴水死。
余煌,浙人。天启五年乙丑状元;以魏党,崇祯初罢,科名几秽。而其末节如此,亦可称也。
附记:余公微时,祈梦于于忠肃公庙。梦演剧,金鼓竞震,止一丑出场,以头撞公而觉,竟不解。及乙丑及第,有司送匾至,颜曰“乙丑状头”;始恍然前梦。
张国维赴园池死
鲁王既登海船,闻国维至黄石岩,因传命国维遏防四邑。国维至台州,无舟不能从王,遂回东阳治兵再举;时六月十八日也。二十五日,大清兵破义乌,亲众劝国维入山以图后举;国维叹曰:‘误天下事者,文山、叠山也;一死而已’。二十六日,大清兵至七里寺;国维具衣冠,南向再拜曰:‘臣力竭矣’!作绝命词三章。“自述”云:‘艰难百战戴吾君,拒敌辞唐气励云;时去仍为朱氏鬼,精灵当傍孝陵坟’。“念母”里:‘一瞑纤尘不挂胸,惟哀耋母暮途穷!仁人锡类能无意,存殁衔恩结草同’。“训子”里:‘夙训诗书暂鼓钲,而今绝口莫谈兵!苍苍若肯施存恤,秉耒全身答所生’。
公字正庵,号玉笥;金华东阳人。天启二年壬戌进士,除番禺知县;以卓异,荐擢刑科给事中。历吏科,升礼科都给事中、太常寺少卿。崇祯七年,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处地方。先是,巡抚驻苏州,行文各属;间一出巡,驻句容。及公时,江北多事,往往出镇皖口。贼破庐、围桐,骎骎有南窥之势。而安庆素无兵(国初有军五千三百余,宣德中徙二千人于河间、怀来诸卫,后又以二千人运粮、三百人入南都,余丁不足待战),乃调吴淞戍卒及徽宁兵往。而海上复告警,公请益募兵千人,比楚、黔故事,留新饷给之;报可。复议增马、步二千人。于是,皖为重镇。上采科臣言,申饬江防;公请募卒千二百人,半戍浦口、半戍镇江,修繁昌、太湖、建平、六合、高淳诸城,建敌楼于芜湖。十二年,海寇焚崇明之东三沙,犯福山及陆座港口;公设伏擒其魁袁四、吴通州等。明年,升兵、工二部侍郎兼佥都御史,总督河道。会大盗李青山起,山左骚动;公擒之,东方遂宁。十五年,升兵部尚书。公视事,时则大清已入边七日矣;乃奏大调天下援师。大清兵深入至山东、淮北;癸未春,载护车牛、人口竟去。周延儒出视师,不能一有所创。公乃请告归;为言官所纠,缇骑逮下刑部狱。甲申春,特旨赦公,以前官督饷直、浙出都,而闻先帝之变。宏光立,授戎政尚书,加衔太子太傅;请建四辅以藩南京,未果行。复告归;而南京失国。会陈遵谦等迎立鲁王,召公直东阁;而以长子世凤代总军事,支撑江上者一年。丙戌六月,大清兵至绍兴,公急走归东阳。赴池中死。
附记:当缇骑逮公过苏州,苏人感公旧德,万众拥之,罗拜恸哭;宰牛羊生祭,且拜且哭,献酒。公从容语众曰:‘予何德于汝!今兹行无伤也,有周相公手书在,非我不御罪也’。遂受而饮之。及北上,出书呈上;故得免。此苏人口述,以为公之快事。东阳、义乌,属金华府。
王之仁见杀
兴国公王之仁,载其妻妾并两子、幼女、诸孙等尽沈于蛟门下;捧敕印北面再拜,投之水。独至松江,峨冠登陆;百姓骇愕聚观。之仁从容入见内院洪承畴,自称‘仁系前朝大帅,不肯身泛洪涛;愿来投见,死于明处’。承畴优接以礼;命薙发,不从。八月二十四日(丁酉),见杀。
闻之仁骂承畴曰:‘昔先帝设三坛祭汝,殆祭狗乎’!
陈函辉死节
公讳函辉,字木叔,号寒山;台州临海人。崇祯甲戌进士,除靖江知县。先帝留心吏治,许科道官以风闻上言。而御史左光先按浙过吴,因劾浒墅钞关主事朱术{土旬}及公;公坐罢,里居。浙东监国,授公礼部侍郎。越州之亡,公赴水死。
公少年时,落笔妙天下,笑骂皆成文章;人争诵之。其交游,亦遍吴、越间。及为令,尝以县奉客,遂挂弹文以免。及公一死,海内翕然称其大节焉。今读其文,殆类有道者。其绝命词云:‘余以五月晦日晚,从主上出亡。值乱兵间,道相失。还自僻路,徒步重茧;八阅月,始得抵台。城闭,痛哭入云峰山中。有池,可从灵均大夫之后。是夜,宿湛明大师禅房。漏下五鼓,作六言绝句十章。其一云:“生为大明之人,死作大明之鬼;笑指白云深处,萧然一无所累”!其二云:“子房始终为韩,木叔死生为鲁;赤松千古威名,黄蘗寸心独苦”!其三云:“父母恩无可报,妻儿面不能亲;落日樵夫河上,应怜故国孤臣”!其四云:“臣年五十有七,回头万事已毕;徒惭赤手擎天,惟见白虹贯日”。其五云:“去夏六月廿七,今岁六月初八;但严心内春秋,莫问人间花甲”!其六(阙)。其七云:“手着遗文千卷,尚存副在名山;正学焚书亦出,所南心史难删”。其八云:“慧业降生文人,此去不留只字;惟将子孝臣忠,贻与世间同志”:“今日为方正学,前身是寒山子;徒死尚多抱惭,请与同人证此”’!又遗友人书云:‘辉死矣!季札之剑、孝标之书,皆诸先生心事也。或念辉生平忠悃,得存其遗孤、藏其遗骨、收其遗文,所谓埋我三年而化碧地下,必有以报诸公矣’!又自作祭文一、“埋骨记”一,从容笑语,扃户自经死。
“编年”载自经;而“启祯录”载赴水。故并志俟核。
陈潜夫阖室沉河
太仆寺少卿陈潜夫偕妻孟氏、妾孟氏夫妻姊妹联臂共沉河死。
陆培与潜夫皆杭人。诸生时,同盟相善;后有违言,遂相仇。寻俱入仕。大清兵至,潜夫死;培居家闻城降,即自缢。两人卒同殉国,人咸称之。
朱大典阖门焚死
朱大典,号未孩;浙江金华人。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,历任巡抚凤阳、户部侍郎。及鲁王监国,加大学士衔。大清兵至金华,大典固守;攻月余不下。用红衣炮击破之,大典阖门纵火焚死。其子师郑邠,武进人;亦死。
张鹏翼见杀
总兵张鹏翼守衢州,标下副将秦应科等为大清内应;城破,鹏翼及乐安王、楚王、晋平王皆被杀。督学御史王景亮被执,不顺;遇害。
王瑞旃自缢
王瑞旃字圣木,温州永嘉县人。天启五年乙丑进士,原官兵部职方郎。大清兵陷温州,贝勒下擢用之令;乃集先世遗像,亲为题志,且拜且泣曰:‘死见先帝,即归膝下耳’!遂与姻友会酌,悲歌尽欢。已而,入户缢殉。
邹钦尧赴江
邹钦尧字维则,永嘉人;郡庠生。大清朝总镇范某下令髡发,钦尧即赴江;流尸不可得。
叶尚高饮药痛骂死
叶尚高字向桠,永嘉人;邑庠生。大清兵入城,尚高被发佯狂;儒巾帛衣,截神祠本台为铎状,摇布狂言,惟“洪武圣训”四字朗朗彻人耳。上丁释奠,尚高冠进贤冠,倚庙柱肆詈当事;庭鞫,不跪。鞭箠血遍体,略无一语;惟呼‘太祖高皇帝’而已。被创后,吟咏自若;和“正气歌”,有‘未吞蒲酒心先醉,不浴兰汤骨已香’之句。饮药痛骂死。狱吏欲倒出尚高于窦,诸士拥圜扉,枕尺环哭,几噪;事闻,有司乃坏棘墙,舆尚高至宅殓焉。
钱肃乐入海
钱肃乐字希声,号虞孙;浙江宁波鄞人。崇祯丁丑进士;授太仓知州,尝兼摄崇明、昆山两邑事。年饥,薙山贫民相聚掠富家;公捕倡乱者,杖杀之,邑赖以安。壬午,入为刑部员外;寻丁艰。乙酉,南京破,因遂与郑遵谦、孙嘉绩、陈函辉等会师江干。浙直历授公佥院、副院、少司马,皆辞;戮力军中者一年。
丙戌,钱塘失守,公携家入海。闽中复授公副院;公至,则延平已破,复遁迹海岛中。
丁亥,郑彩治兵海上,福建起兵;公复以掌邦政召,乃与熊汝霖、马思理、沈宸荃、林垐、吴钟峦等协力任事。戊子,加阁衔。公见国势日蹙、藩镇骄悍,忧愤成疾,卒于海外之琅琦山。遗命以先朝员外冠服殓,故仍称员外云。
张名振题诗金山
大清顺治十一年(甲午)正月,海船数百溯流而上;十三日,抵镇江,泊金山:大帅张名振、刘孔昭及史某也。二十日,名振等白衣方巾登山,从者五百人。寺僧募化;名振曰:‘大兵到此,秋毫不扰,得福多矣;尚思化乎’?僧曰:‘此名山也’。名振助米十石、盐十担;且书簿云:‘张某到此,大兵不得侵扰’。徘徊半日,乃下。次日,纱帻、青袍、角带复登山,向东南遥祭孝陵,泣下沾襟。设醮三日;题诗金山云:‘十年横海一孤臣,佳气钟山望里真。鹑首义旗方出楚,燕云羽檄已通闽。王师枹鼓心肝噎,父老壶桨涕泪亲。南望孝陵兵缟素,会看大纛祃龙津’!前云:‘予以接济秦藩,师泊金山,遥拜孝陵有感’。后云:‘甲午年孟春月,定西侯张名振同诚意伯题并书’。越二日,掠辎重东下。二十三日,旌旗蔽江而下,炮声霹雳,人人有惧色。
四月初五日,海艘千数复上镇江,焚小闸。至仪真,索盐商金;弗与,遂焚六百艘而去。名振还师海岛。
是年病,遗言令以所部归监军张煌言,悉以后事畀之。论者谓陶谦之在豫州,不是过也。殁后,煌言为之葬于芦花澳。
附记:张名振舟师至泰兴,有李公仁者被掠,击柝二日,谓卒曰:‘吾秀才也,不堪此役’!卒引入见名振;及辕门,有金字牌一面,上书‘军令十条:一、劫掠子女者,立刻处斩。一、杀无辜百姓者,斩。一、见敌兵不杀而故纵之者,斩。……’云云。进见名振,名振绿袍、戴丞相冠,年六十余;与刘孔昭同居一大舟。知李为庠士,命立语;问南都、镇江等处兵势若何?李迎其意曰:‘大清师虽众,能战者少’。名振曰:‘取天下当何如’?李曰:‘老台台胸中盖已定矣,书生何知;且国家失已十载,何不直抵中原’!名振曰:‘极有此意,但兵微将寡,不敢轻试其锋。虽不能恢复中原,而海中明朝依然如故’。语毕,泣下。名振问故;李曰:‘思父母耳’。名振曰:‘父子乃一生伦理、君臣实万世纲常,何必如此’!遂赠银五两、绢二匹,遣归。
大清部院郎廷佐致明帅张煌言书
钦命南京部院郎,致书于元老大君子阁下:
仆素性愚鲁,谬膺特简。自莅任以来,事无巨细,惟在安民。上天好生恶杀,则人何敢不畏鬼神,而忘自纵横、搅乱百姓也。尝有海上诸公归来如顾镇忠、王镇有才者,日久抵掌,因备悉大君子忠孝至性,出自天成。本标总兵黄鼎,亦津津道之不置。方知至人举动,别有苦心;与寻常山海辈借口起义者如较天壤,语难同日。景仰之私,非今伊始。目今新奉恩诏,为山海诸君子大开宏造:凡投诚文武官员,照原官题职;地方官,即为起文赴部推补实缺。天语煌煌,遐迩昭布,非敢谬言。倘邀天幸,大君子幡然改悟,不终有莘;自膺圣天子特达之知,轰轰烈烈,际会非常,开国奇勋,共襄大业:此其上也。如曰志癖孤忠、愿甘恬退,优然山中宰相,祖茔坟墓朝夕相依,骨肉至亲欢然团聚;出处既成,忠孝两全:此其次也。其或不然,即于归来之日,祝发陈词;仆代请作盛世散人,一瓢、一笠逍遥物外,遍选名胜以娱天年:又其次也。亦强日坐危舟,魂惊恶浪,处不成处、出不成出,既已非孝、亦难名忠;况且震听海岸,未免惊扰百姓,窃为大君子难闻者。仆率愚直之性、行简淡之词,屏去一切繁文套语。如逆闯之害,何以当仇?本朝之恩,何以当报?当仇者,不审天时,自甘扑灭;当报者,妄行恃险,自取沦亡。邪正之至理、兴衰之大数,有识者燎若观火;又何必烦词,取厌大君子之清听哉!
昔人有言:局内人明者自暗、局外人暗者自明。某以局外之观,略陈鄙意;不避嫌疑,倾心万里。终不敢效轻薄者以笔舌争长,不敢蹈骄矜者以高抗取罪;至诚之心,望祈同乐!其采听与否,惟大君子裁酌已耳。临楮神越。
张煌言复书
钦命赞理恢剿机务、察视浙直水陆兵马兼理粮饷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,复书于辽阳世胄郎君执事前:
夫揣摩利钝、指画兴衰,庸夫听之,或为变色;而贞士则不然。其所持者天经地义,所图者国恨君仇,所期待者豪杰事功、圣贤学问;故每毡雪自甘、胆薪弥厉而卒以成功,古今以来,何可胜计?若仆者,将略原非所长;祗以读书知大义,痛愤国变,左袒一呼,甲盾山立。(山厄)(山厄)此志,济则显君之灵;不济,则全臣之节。遂不惜凭履风涛,纵横锋镝之下,迄今余一纪矣。同仇渐广,晚节弥坚;练兵海宇,祗为乘时。此何时也,两越失守,三楚露布以及八闽羽书,奚啻雷霆飞翰!仆因起而匡扶帝室,克复神州;此忠臣、义士得志之秋也。即不然,谢良、平竹帛,舍黄绮衣冠,一死靡他;岂谀词浮说,足以动其心哉!乃执事以书通,视仆仅为庸庸末流,可以利钝、兴衰夺者。譬诸虎仆戒途、雁奴守夜,既受其役而忘其衰;在执事固无足怪,仆闻之怒发冲冠!
虽然,执事固我明勋旧之裔、辽左死士之孤也。念祖宗之恩泽,当何如怨愤;思父母之患难,当何如动念!稍一转移,不失为中兴人物。执事谅非情薄者,敢附数行以闻。
张煌言临难赋绝命词
张煌言字元箸,号苍水;鄞县人。崇祯壬午,举于乡。鲁王监国,授翰林院编修。丙戌师溃,范海。己丑,从鲁王居健跳。庚寅,闽师溃,诸将以监国退舟山;张名振当国,召以所部入卫。时郑成功纵横海上,遥奉隆武为号;于监国则修寓公之敬而已。惟煌言以名振军为卫,成功因之加礼。煌言极推其忠,尝曰:‘招讨始终为唐,真纯臣也’。成功亦言:‘公始终为鲁,与吾岂异趋哉’!
迨后势孤力竭,与心腹十余人,将至普陀落伽山祝发为僧。内一人欲降大清,遂私见浙江赵部院。赵曰:‘汝欲为官,必先建功为进身地’!其人以某日张煌言至普陀告,遂率师擒获。公方巾见赵,略叙寒温;盖赵曾入海与公会者,只论海中事,降公之意绝不谈。久之,赵始曰:‘公若肯降,富贵功各可致’!公正色曰:‘此等事讲他恁的,在小弟惟求速死而已’!赵知公意不回,遂馆公。疏闻,廷议有谓宜解京斩之者、有谓宜拘留本处者,又有谓优待以招后来者;久不决。部覆云:‘解北,恐途中不测;拘留,虑祸根不除。不如杀之’。临刑时,挺立俟死;乃曰:‘陈上交锋被获,死亦甘心;今如此,于心不服’!作绝命诗四章,众竞传之。方杀时,刀折为两,咸大异焉。
其诗曰:‘义帜纵横二十年,岂知闽统属于阗!湘江只系严光鼎,震泽难回范蠡船!生比鸿毛犹买国,死留碧血欲支天。忠贞自是人臣事,何必千秋青史传’!‘何事孤臣竟息机,暮戈不复挽斜晖?到来晚节惭松柏,此去清风笑蕨薇。双鬓难堪五岳往,一帆犹向十洲归。叠山迟死、文山早,青史他年任是非’!‘揶揄一息尚图存,吞炭、吞毡可共论?复望臣靡兴夏祀,祗凭帝眷答商孙。衣冠犹带云霞色,旌旆仍留日月痕。赢得孤臣同硕果,也留正气在乾坤’。‘不堪百折播孤臣,一望苍茫九死身;独挽龙髯空问鼎,姑留螳臂强当轮。谋同曹社非无鬼,哭向秦廷那有人!可是红羊刚换劫,黄云白草未曾春’?
附记:当郑成功趋围南京,张煌言一军抵芜湖,令甚严。一兵买面,价直四分,止与十钱。店主哄起白张,张问兵;曰:‘诚有之;时无钱耳’。张曰:‘汝食大粮,何云无钱’!将蓝旗投下,曰:‘拿下去’!左右缚兵,兵问故;曰:‘张爷令斩汝’!兵大惊曰:‘吾罪岂至此乎,容吾回禀’!张曰:‘吾有谕:在外即一钱亦斩,况四分乎’!遂斩之。诸军肃然,狄毫无犯。商舟数百随张,张俱给一小旗,白心、元色镶边,竖舟前。军士望见,即呼曰:‘此船板张爷船也’!贾舟虽出入兵间,无不获全者。凡舟坏,俱禀张总管;故兵呼“船板”云。
沈廷扬殉节
沈廷扬字季明,崇明人。为人多智,好谈经济。崇祯中,以海运策干时见用,加光禄寺少卿。宏光立,命以原官督饷,馈江北诸军。疏请海运百艘,可改充水师;沿江招集简练,愿统之以成一军,为长江之卫。不报;但命运米十万饷吴三桂军。大兵下江南,廷扬航海入浙。鲁王监国,加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,总督浙、直,令由海道以窥三吴。时田仰为相,忌之;乃至舟山依黄斌卿。
丁亥,松江吴胜兆将举事,送款舟山;廷扬曰:‘事机不可坐失’!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,邀为导;乃谓之曰:‘兵至,必以崇明为驻札地’。至崇明,舟泊鹿港;五更,飓风大作,军士溺死过半,大兵岸上呼‘薙发者不死’。名振与张煌言、冯京第杂降卒中逸去。廷扬叹曰:‘风波如此,其天意邪!吾当以死报国。然死必有名’。乃呼游骑曰:‘吾都御史,可解吾之南京’。时经略洪承畴与有旧,使人说之薙发。问谁使汝来?曰:‘经略’。廷扬曰:‘经略死松山之难久矣,安得有其人’!承畴知不可屈,遂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。其亲兵六百人,斩于苏之娄门,无一降者;时比诸田横之士云。
卷之十一 闽纪
唐王始末
大清顺治二年(乙酉)五月,大兵渡江,南都失守;镇江总兵官郑鸿逵、郑彩知势不可为,因撤师回闽。会唐王从河南来。王讳聿键,太祖九世孙。性率直,喜文翰,洒洒千言。初封南阳,以父夭,失爱于祖端王;两叔谋夺嫡,未得请名。及祖端王薨,守道陈奇瑜、知府王之柱始为请嗣,遂袭位。后以统兵勤王,擅离南阳;锢高墙。宏光立,赦出;避乱适浙。鸿逵因奉之南至福州,与福建巡抚张肯堂、巡按御史吴春枝、尚书黄道周、南安伯郑芝龙等会议,立王监国。时拥入者艳翊戴功,咸请正位。诸大臣多言‘监国名正;出关尺寸,建号未迟’。芝龙意别有在,亦固争,以为不可;而侍郎李长倩有‘急出关、缓正位,示监国无富天下心’之疏。惟郑鸿逵请正位;曰:‘不正位,无以厌众心以杜后起’。遂定议:于闰六月十五日(乙未)奉王即皇帝位于福州。是日郊天,大风震起,拔木扬沙;及驾回宫,尚宝司卿坐马忽惊跃起,玉玺坠地,损其一角。人咸异之。改福州为天兴府,以布政司为大内。大赦,改元隆武;命颁诏于两浙、两粤。遥上福王尊号曰“圣安皇帝”。
附记:华廷献“闽事纪略”云:‘闰六月,邑簿陈王道自京口来任,始知有五月十一日之事。时传郑鸿逵数乘过岭,中有真主。俄而,百官郊迎,闽中有大郑、二郑之目。鸿逵守金山,遇大兵而溃。会唐藩以恩诏出中都,闻变渡江,邂逅于京口;尘埃物色,引与俱东。王雅好图书,喜翰墨,有河间献王风。传檄手书,先及世系、后及时艰;一称张鲸渊先生、一称吴梅谷先生,千言洒洒。即监国位于省城;越旬而登极议起’。
文武诸臣
郑芝龙、郑鸿逵晋爵为侯,封郑芝豹为澄济伯、郑彩为永胜伯。设六部九卿,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、李长倩为户部尚书、曹学佺为礼部尚书、吴春枝为兵部尚书、周应期为刑部尚书、郑瑄为工部尚书、马思理为通政使、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。以天、建、延、兴四府为上游,汀、邵、漳、泉四府为下游,各设抚按。县升府、府升道、道转内卿;一命以上,咸与宠锡。于是敷求耆硕,起蒋德璟、黄景昉、黄道周、苏观生、何楷、陈洪谧、林欲楫、朱继祚、黄鸣俊皆为大学士,而苏观生最信任。又起曾樱、何吾驺、郭维经、叶廷桂、路振飞,以次至,皆入阁办事。其远不能至者,如王应熊、杨廷麟等,仅列其名:阁臣至三十余人。然不令票旨,俱闲无事;凡有批答,皆上亲为之。德璟、景昉、欲楫皆力疏辞,行人以死请,乃至。德璟陛见,以清屯、练军上请;上然之而不能行。改庶吉士为庶萃士,命苏观生主之,以招选贤才。
郑芝龙议战守
时内外文武济济,然兵饷、战守机宜俱郑芝龙为政;鸿逵、芝豹皆其弟也。故八闽,以郑氏为长城。芝龙开府于福州,坐见九乡,入不揖、出不送。集廷臣议战守,兵定二十万。自仙霞关而外,宜守者一百七十处;每处守兵多寡不等,约计十万。余十万今冬精练、明春出关,一出浙东、一出江西。统二十万,合八闽、两浙、两粤之饷计之,尚虞不足。
杀靖江王
粤西有靖江王者,名亨嘉;太祖甥朱文正裔。八月,称监国。隆武诏至,不受;举兵将东。广西巡抚瞿式耜知之,移书两广总制丁魁楚为备;又檄思恩参将陈邦傅防梧,再星檄调狼兵勿听调。靖江遣桂平道井济促式耜入,式耜不允;未几,靖江提兵至梧,命式耜易朝服朝,式耜不从;且以兵胁之,卒不可夺。靖江兵寻为丁兵战败,还桂。
时宣国公焦琏为粤西总镇杨国威旗鼓,式耜因密授计于琏,而邦傅亦应檄统兵并受令,遂擒靖江王及国威与吏科给事中顾奕等;械至福州,奉旨斩于市。以擒靖江功,封魁楚为伯,式耜兵部侍郎衔兼副都御史。
是时,浙东亦奉鲁藩监国。
郑芝龙议助饷
十月,闽饷不足,郑芝龙遣给事梁应奇入广督饷。应奇往督,因参迟误者数十人,俱奉旨提问;然有迟疑未提至者。潮州知府杨球欲入朝,闻旨,遂止粤界不敢入。芝龙又令抚按以下皆捐俸助饷;官助之外有绅助,绅助之外有大户助。又借征次年钱粮;又括府、县库贮存积银未解者,厘毫皆解。不足,又鬻官爵:部司银五百两,后减三百两;武札仅数十两或银数两。而之倡优厮隶,尽列衣冠;然无俸、无衙门,空衔而已。其黠者,倩轩盖、雇仆役,拜谒官府、鞭挞里邻。晋江令金允治莅讼,两造皆称官职,立而语;不服,则互殴于庭而不可制。谣曰:‘敌兵如蟹,迟迟其来’!识者已知其必败也。
国家新造,当内抚百姓、外御疆场,或可稍延。乃助饷卖官,较士英当国为更甚焉;安得不偾乎?“易”言‘负乘’;信矣!
曾后入闽
郑芝龙所招关门兵,不过疲癃数百人耳。廷臣请出关者,章满公车;隆武每欲躬履行间,而芝龙但以缺饷为辞。会十月,曾后至,迎入宫。时胤嗣未育,或劝珍摄以俟来春;乃暂止。
初,隆武孤身南来,鸿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献,随居官衙。至是,曾后至,遂大兴工作,扩构宫殿,卮匜之属皆用黄金。开织造府,造龙袍;后下体衣,皆织龙凤。然后性儆敏,颇知书,有贤能声。隆武召对奏事,后辄于屏后听之,共决进止;隆武颇严惮之。
郑森入侍
隆武尚未有嗣,郑芝龙乃令子郑森入侍;隆武赐国姓,改名成功。隆武每意有所向,成功辄先得之,以告芝龙;由是,廷臣无敢异同者,宰相半出门下。何楷与芝龙争朝班不合,乞归;中途盗截其耳,诏追贼不得。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亦以忤郑氏去。
有密告芝龙揽权者,隆武辄责芝龙。芝龙怒,佯欲谢事。隆武心知芝龙不可恃,无以制之;因复固留曰:‘此非朕意,乃某人言也’。芝龙潜中伤之。于是左右无一同心,皆郑人矣。
筑坛遣将
廷臣屡请,命郑芝龙出关。芝龙亦知不出关无以压众心,因分兵为二,声言万人、实不满千;以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,郑彩为副元帅出江西。隆武仿淮阴故事,筑坛郊拜而送之。二将既出关,疏称候饷,不行;逗遛月余。内催二将檄如雨;隆武下诏责曰:‘倘畏缩不前,自有国法’!乃不得已,逾关行四、五百里,仍疏言饷绝,留住如故。
隆武之遣二将,犹思庙之遣李建泰也;二将军之逗遛关外,犹建泰之逡巡圻内也。
刑罚用舍
丙戌正月朔(乙酉)早朝,郑芝龙以手板掷蒋德璟,几伤。
邵武知府吴炆归;推官朱健以南安王入境,疑敌兵,移眷他驻:坐倡逃。建宁府建阳知县施{火豦}为奸胥摘髮,坐贪酷。俱骈斩市曹。漳州府龙溪知县谢泰宗以贪参,罚入千金。
杭严道龚可楷航海至闽,不用;有“呼尔蹴尔”之疏,终被贼杀死。而南来无赖之徒,争上疏谈兵,即得召对;片言合旨,赉宝锭、赐官爵。久之渐多,部曹几及千人;所赏,芝龙亦不应。
张肯堂请袭金陵
吏部尚书张肯堂,与吏部郎中赵玉成同籍江南。疏言:‘臣等生长海滨,请以水师千人,从海道直抵君山,袭取金陵以迎;陛下陆行,期会于金陵’。隆武大喜,亟催芝龙大造艘;芝龙笑诺。会有上疏言水师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归者,事遂不果。
隆武驻建宁
隆武决意亲征;二月,驻建宁。楚抚何腾蛟、江右杨廷麟皆有疏迎隆武,隆武意欲往江右,犹豫未决。而芝龙以关门单弱,固请回省。省中人数万呼拥请还;不还,则绝天下望。因驻跸剑津。任兵部尚书吴春枝留守,晋大学士;辞不受,留驻浦城。
皇子诞生
六月,皇子诞生。群臣贺表,有“日月为明、止戈为武”语。隆武嗟异。大赦。覃恩,郑氏厮养俱得三代封诰;撰敕者、织轴者,日不暇给。
当是之时,兵羸饷绝,行止犹豫;召对会议,欠伸而已。当事无谈及兵事,举朝如梦如醉;不待识者而知其败坏矣。
杀鲁王使陈谦
都督陈谦奉鲁王使,与行人林垐至闽,趑趄不敢入。谦与芝龙有旧,先遣人问之;芝龙以书招之曰:‘我在,无妨也’。乃与林垐入见,启函称“皇叔父”而不称“陛下”;隆武大怒,下廷议,二人俱下狱。郑芝龙上疏救之,不听。
陈谦者,武进人,旧镇金、衢。乙酉春,齎宏光诏,封郑芝龙为南安伯。比启读券,乃误书“南安”为“安南”;谦谓芝龙曰:‘安南则兼两广,若南安仅一邑耳。请留券而易诏,更晋伯为侯’。郑芝龙大喜,厚赠而别;及半途而南京变。芝龙素德之,故有是救。时有钱邦芑者自请召对,言天下事,语未竟,中旨即擢为监察御史;实出芝龙门下。而与隆武亲,最蒙信任;密启隆武:‘陈谦为鲁藩心腹,且与郑至交;不急除,恐有内患’!隆武信之。或以告芝龙;芝龙谓:‘刑人必经其门,临期救之更便’。不意至夜半,内传片纸,别移谦他所斩之。芝龙急救,则已授首矣;伏尸而哭极哀。以千金、百布葬谦,为文以祭;中有‘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为我而死’之句。
天下之势,当论其轻重、大小。七国时,势莫强于秦,苏季子合六国以拒之,得安者十五年;后秦日夜攻韩、魏而齐不救,及韩、魏亡而齐、楚亦遂随之矣。大清势重若泰山,即昔日之秦,不足以喻;而鲁之弱,犹未及韩、魏。隆武虽不悦,而“同舟”、“唇齿”之言,不可不思。姑大度优容,连兵共拒;俟势稍定,大小自分。不此之计而自相寻仇,则鲁必折入于大清,而闽之亡可立待矣。昔晋灭虢而虞亡,秦灭韩、魏而齐、楚亡,晋灭蜀汉而吴亡,八王自残而刘石强,元灭金而宋亡益速;古今之势,大可见矣。
华廷献论浙、闽事
华廷献云:‘时东南民望,渐属鲁藩。画钱塘为界,烽火相望。自两都破竹,至此始阻;相距于七里滩者十余月。五月午日,至延平之顺昌县,遍访乡音,微闻有黄兵之说。会中州侯若孩携家往赣,询及世事,摇手蹙额谓:“此时宜枕戈待旦,戮力一心。乃处累卵之危,而修笔舌之怨;忘敷天之愤,而操同室之戈:吾其济乎”!时浙、闽瓯脱,自分彼此;宦两地者各不相安。朱大典以一旅处两大间,左右瞻顾。九江关外,声援既绝;钱塘兵力不支,时事难言之矣’!
进讲
命儒臣赖垓、陈燕翼进讲“易”之“元亨利贞”、“书”之“圣神文武”。圜桥肃穆,圣德诞敷;群臣表贺。
开科
六月,吴炳来自江西,单骑入关;命以布政提调棘闱,以编修刘以修为主考。是月,即开科,题“大学之道”三句;取中举人叶瓒等百余名,犹雍雍太平象也(“编年”载:万瓒解元)。时湖广武昌省郡多陷于大清,遂于衡州府乡试。表题拟上,视学行释奠礼成。
郑芝龙拜表即行
时六月,大清兵渡江,钱塘不守。郑芝龙微闻之,因疏称‘海寇狎至;今三关饷取之臣、臣取之海,无海则无家,非往征不可’。拜表即行。隆武手敕留之曰:‘先生稍迟,朕与先生同行’!中使奉敕至河,而芝龙飞帆已过延平矣。芝龙既去,守关将施福声言缺饷,尽撤兵还安平。
大清兵从容过岭
是时旧抚田兵及方兵、郑〔兵〕号三家兵,或离、或合,逶迤而南;或手不持铁,所至劫掠,或挟妇女。至山头,呼卢、浮白,漫衍岭界者四、五日。后关门无一守兵、亦无一敌兵,寂如也;如是者三日,始有大清骑二、三千从容过岭,分驰郡邑。然大清兵入闽,或由汀、或由福宁,俱走山谷间;道出不意,不必定走仙霞岭也。
马、阮、方、苏降
马士英、阮大铖等犹拥残兵数千,请入关;隆武以其罪大,不许。士英计穷,遁至台州山寺为僧;寻为大清将搜获。阮大铖迎降,贝勒令随内院办事。方逢年、方国安及刑部尚书苏壮,俱薙发投诚。
大清杀马、阮、方四人
八月二十四日,大清兵至顺昌,获隆武之龙扛;搜之,得马士英、阮大铖、方国安父子及方逢年连名“请驾出关为内应疏”在已降后。大铖方游山,闻信知不免,自投崖死;仍命戮尸。士英骈斩延平城下,家眷百余口悉给赐兵丁。时以周、马作联云:‘周延儒字玉绳,先赐玉、后赐绳,绳系延儒颈,一同狐狗之毙;马士英号瑶草,家藏瑶、腹藏草,草贯士英皮,遂作犬羊之鞟’。
附记:华廷献云:‘见剑浦城边一堆白骨,云是马士英、阮大铖、方国安父子。所惜者,方书田耳;比匪之伤,悔何及乎!时延、顺间以搜索龙扛,有破家陨命者。迨启扛中,得五人连名“请驾出关”一疏,查在降后;恶其反覆,故杀。嗟乎!卖国者何所逃乎!死一而已,有履刀锯而骨犹香、伏斧钺而血犹污者,岂非处死者异哉’(书田,逢年字也)!
隆武奔赣
隆武自芝龙去后,闻大清兵信念,遂决计幸赣。八月二十一日(甲午),启行;监军钱邦芑先期请清路,犹赫赫颐指属县。二十二日(乙未),驾至行宫,戎服金蟒。而上好书,虽崎岖军旅,犹载书数十车以从。二十四日(丁酉),抵顺昌;未发,巳刻警至,大清兵已及剑津毁关,且踵至。顷之,行宫数骑突出,云驾在内,从行者惟何吾驺、郭维经、朱继祚、黄鸣俊数人已;而何与郭亦散去。曾后肩舆河干,顾从官曰:‘刘宫人有怀,好护持就道’。妃媵狂奔,有一舸而数人者、有一骑而三人者。
隆武遇害
大清兵过延平而东,独陈谦之子帅数百骑追驾,为父报仇。及汀州,时隆武将入赣,停一日晒龙凤衣;陈谦子适追至,遂及于难,并执曾后及从驾官朱继祚、黄鸣俊。械至福州,隆武、曾后遂遇害。朱继祚勒令致仕,旋为乱兵所杀;黄鸣俊许授五品官,以老疾辞免。
蒋德璟绝食死
大清别遣李成栋、韩固山略定兴、泉、汀、邵、漳州等处。九月初八日,大兵入泉州,德化知县陈光晋迎降。
先是,大学士蒋德璟见郑师逗遛,因自请行关确察情形,相机督战;隆武许之。比至,则疲兵弱卒、朽甲钝戈,一无可为。因叹息,告病去。户部尚书李长倩亦以饷不继,忧愤而死。提学御史毛协恭亦愤卒。迨泉州既降,德璟遂绝食死。
曹学佺、马思理自缢
十五日,大兵至汀州。十月十九日,入漳州。漳州道傅从龙、知府金丽泽以城降,皆仍旧职任事;不三日,乡兵起,杀从龙、丽泽。礼部尚书曹学佺、通政司马思理俱自经。
黄道周不屈
大学士黄道周愤师不前,因请以师相募兵江西;曰:‘江西多臣子弟,愿招之效死军前’!隆武命芝龙助资,芝龙不与;隆武给空札百函而已。道周以札号召门下,得百人;居吉安,与杨廷麟、万元吉为呼应。出兵徽州,竟为大清所执。械送南京,道周绝粒,积十四日不死。大清内院洪承畴怜欲生之,道周不屈;承畴疏救曰:‘道周清节夙学,负有重望。今罪在不赦;而臣察江南人情,无不怜悯、痛惜道周者。望皇上赦其重罪,待以不死’!不允。寻同中书赖雍、蔡继谨等俱杀于市。
郑为虹、黄大鹏喷血大骂
闽溃兵先奔者,于路间焚掠为食。至建宁,科臣黄大鹏、郑为虹闭城,发仓米、库银以犒赏,俱欢呼而去;一郡独全。八月十七日,大清兵将至浦,百姓议请出降,郑为虹不可;再请,为虹执不可。大清兵拥见贝勒,众迫跪;为虹不屈。贝勒嘉其节,不忍遽杀,且劝薙发;为虹曰:‘负国不忠、辱先不孝,忠孝俱亏,我生何用!宁求速死,发不可薙也’!明日,复召见,责输饷;为虹曰:‘清白吏,何处得金来’!百姓争欲代输赎其死;为虹曰:‘民穷财尽,乌乎可’!因喷血大骂。贝勒怒,下令斩之。为虹大喊奋跃,夺刀自刺胸,不死;遂见杀。百姓为之立祀。黄大鹏同日殉难。为虹义仆陈龙与标下中军游击原任浦城千户张万明及子都司张翘鸾、都督洪祖烈,俱从死。
黄大鹏,福建建宁府建阳县人。崇祯丁丑进士;甲申,授衢州龙游令。乙酉,授金衢道。大清兵至,杭严道与按察司及建宁、浦城知县三人俱降。大清招抚衢州,谓大鹏:‘鼎革之事,自古皆然。天下归大清今已八、九,岂衢之一郡能抗乎?不如早降’!大鹏不从。是时,衢州陆知府与各属县令悉望风投诚,龙游与浦城接壤,贝勒驻兵于此,诸降臣俱入跪见;独大鹏红袍纱帻,挺立众中。贝勒异之,问立者为谁?对曰:‘前任龙游知县,今为金衢道黄大鹏是也’。贝勒曰:‘汝何不跪’?大鹏肆骂,不拜。贝勒大怒,命割其舌;大鹏喷血连骂,触阶而死。浦城人立庙祀之。
傅冠不屈
公讳冠,字元父,号季庵;江西南昌府进贤人。天启壬戌进士,廷试第二人;授编修,纂修神、光两朝“实录”。丁忧归。起复,升侍读;历左春坊左中允充经筵日讲官、左谕德右庶子。戊辰、甲戌,分考礼闱;历国子监祭酒、詹事府少詹、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,掌詹事府事、仍掌翰林院事。上疏,言‘欲施政令,必治精神;欲致功能,必集才力。欲精神之四周,当明体要;欲才力之毕出,当别流品’。因奏保元气、辨人才、正纪纲、信诏令四事;上嘉纳之。丁丑,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,入阁辨事。戊寅,以疾乞休;赐驰驿、金币归里。公在阁一季,多所献替;以“温室”之义不着之于书,世莫得而详焉。
南京登极,特旨存问。其明年,闯贼部将王体中犯江南,破进贤,杀公孙鼎干,掘公先墓;公奔入闽。闽中起公原官,已而辞任。及大清兵至,公走泰宁门人江亨龙家,为江之仇执之,以献于大清帅;不屈,杀之。公被执时,于石牛羊中作书,以骸骨托汀州士民,并述其奔窜、囚执之状甚详。所著有“宝纶楼集”若干卷。
郑芝豹闭城索饷
初,大清兵未至泉州,郑芝豹先至,闭城门大索饷;皆计乡绅家财勒取,不应即枭首。至缚亲家母于庭,抵暮得数万。又具火手五百,将尽焚一城中宫室;以饷未足,迟至明日。俄报固山兵将至,乃奔安平。
郑芝龙降大清
大清朝招抚福建者,为御史黄熙胤;福建晋江人,与郑芝龙同里。初,芝龙密遣使,微行通款。既而汀、漳皆降,惟芝龙尚保安平,军容烜赫;战舰齐备,炮声不绝,响震天地。以前遣之信未通,犹豫未敢迎入。自恃先撤关兵,无一矢相加,有大功;而两广属部下,若招,两广总督可得。贝勒知泉州乡绅郭必昌与芝龙最厚,因遣招之;芝龙曰:‘我非不欲忠于大清,恐以立王为罪耳’。会大清韩固山逼安平,芝龙怒曰:‘既招我,何相逼也’!贝勒闻之,乃责固山,令离安平三十里驻军;而遣内院二人持书至安平,书略曰:‘吾所以重将军者,以将军能立唐藩也。人臣事主,苟有可为,必竭其力;力尽不胜天,则投明而事,乘时建不世之功,此豪杰事也。若将军不辅立,吾何用将军哉!且两粤未平,铸“闽广总督”印以相待。所以欲将军来见者,欲商地方人才故也’。芝龙得书,大悦。其子弟皆劝芝龙入海,曰:‘鱼不可脱于渊’!不愿降。而芝龙田园遍闽、广,秉政以来,增置庄仓五百余所;驽马恋栈,不听子弟谏,遂进降表。过泉州,大张播告,夸投诚之勋;犹持贝勒书招摇,得官者就议价。十一月十五日,至福州谒见贝勒,握手甚欢,折箭为誓;命酒痛饮。饮三日,夜半,忽拔营起,遂挟之而北矣。从者五百人,皆别营不得见,亦不许通家信。芝龙对面作家书数封,皆嘱“无忘大清朝大恩”语。而谓贝勒曰:‘北上面君,乃龙本愿。但子弟多不肖,今拥兵海上,倘有不测,奈何’?贝勒曰:‘此与尔无与,亦非吾所虑也’。芝龙既行,郑彩、郑鸿逵、郑成功皆率所部入海,张肯堂、沈犹龙等亦往舟山依鲁王;芝豹独奉母居安平。芝龙至京陛见,奉朝请。郑彩、郑成功复入,杀掠漳、泉诸县,皆破之、汀、邵并乱;据建宁,闽邮为之阻。戊子夏,大清兵再入闽,破建宁,直抵漳、泉;郑兵皆遁入海,后为边患。
郑成功入镇江
郑成功原名森,芝龙第四子也;隆武养以为嗣,赐国姓,改名成功。大清顺治丙戌,芝龙降,羁置北京。成功率众入海,驻四明州。及闻芝龙被杀,遂引舟师抵浙,袭温、台四郡,马信等降。江南大震,将沿江数百里港门填塞,以通马路。成功驻台数月,忽去。戊戌,谋入南;启行发炮,飓风大作,坏舟千计,乃还。
十六年(己亥)五月十三日,成功率兵十万入寇;被甲能战者三万而已,余俱火兵。有一甲卒,即有五火卒随之。俱以布裹首,赤足;刀长六尺,或长枪、团牌。二十九日,经江阴;六月初一至初三日,蔽江而上。初八日,至丹徒。十三日,泊金山祭天,诸舟环集,旗盖、袍服俱用红,望之如火;十四日,祭地及山河江海诸神,色俱黑,望之如墨。十五日,先以吉服祭太祖、次以缟服祭先帝,俱用白色,望之如雪。祭毕,大呼高皇者三,将士及诸军俱泣下。
镇江至瓜洲江面十里,大清朝守臣用巨木筑长坝;截断江流;广三丈,覆以泥,可驰马。左右木栅,有穴可射。炮石盘铳,星列江心;用围尺大索牵接木坝两端,以拒海舟:凡费金钱百万。坝始成,被潮水涌涨,立刻冲断;南京部院郎廷佐亲出祭江,坝复成,设兵严守。操江蒋国柱、总兵管效忠、副总高谦协守镇江,又于谈家洲伏兵二千,列炮于上。新操江朱衣助六月十三曰到任,守瓜洲。十五日,海舟二千三百泊焦山,先遣四舟,外蒙白絮、内载乌泥,操舵数人扬帆而上。大清兵望见,大发炮石。海舟近坝,从容复下。大清兵注射,炮声昼夜不绝;有如轰雷,可闻三百里。凡发炮五日,不伤一艘。海舟既上复下,循环数次,一以诱大清炮矢;二以水兵藏内,近坝即入水砍断。十六日,度炮将尽,悉舟过镇江,莫有遏者。十七日,上瓜洲,从后寨杀入,大清兵出御;盖东门外有高岸,骑布列,郑兵立两旁水田中,斫马足,大败之。朱衣助坐北门察院,发令旗,求援淮抚亢得时。忽左右报曰:‘海贼至矣’!语未毕,两人趋至,挟朱去。见成功,抚以善言;已而脱之。郑将刘某乘东门之胜,直追入瓜洲城,大杀;将沿江炮移向谈家洲击之,兵立札不定。有海兵二千,忽自江中浮上,持长刀乱斫;洲上兵走,海舟以千人追杀,复移洲炮击镇江。
镇江告急于南京。南京发洪承畴麾下罗将军铁骑千人赴援;其兵铁甲如雪,大言曰:‘这些海贼,不彀吾杀’!欲入江剿绝。时苏、常四郡兵方畏敌如虎,见京军欲居前队,甚喜。常州王总镇、无锡守备张科、江阴守备施某、罗将军、管提督等兵共九队,凡万五千人,而马居半。罗兵第一队,管第二队;苏、常四府拈阄,常州士兵第八队,无锡、江阴两营从之。京军憍躁,急欲与战。而海舟忽上、忽下,大兵驻南则泊于北、驻北则泊于南,佯为畏避以诱之。大兵随走三日夜不息,露立江边甚疲。时既酷暑,又连日多雨;雨后蒸热,甲内尤不可忍。且大暑聚立如林,不敢出声,马亦张口喘息。城中百姓送饭江边,兵谢曰:‘吾辈不下咽矣’!继送炒米,亦不能食。兵曰:‘吾为兵已久,昔日曾作流贼,凡临阵时必先吃牛粉;盖用小牛炙干研末,佩于身间,临阵吃少许即不饿。今为将者不知此;且雨热劳饿,不食已两日矣’!时郑兵前队长枪,次团牌;第二阵倭铳。第一队五十人,前有五色旗一面领之。有滚被二人;滚被者,用一大棉被厚二寸,一人执之,双手有刀。如箭至,即张被遮候;箭过,即卷被持刀滚进,斫人马足。又有团牌二人。五十人内,此四人俱吃双粮。更有挨牌遮箭。前一队五色旗,第二队蜈蚣旗,第三队狼烟,第四队铳,第五队大刀末后。又另用一人敲鼓,头上插一旗。如鼓声缓,则兵行亦缓;鼓声急,则兵行亦急。然多步卒,大兵甚轻之。凡骑兵遇步卒,反退数丈,加鞭突前;敌阵稍动,即乘势杀入,步卒自相残陷,骑兵因而蹂躏:以此常胜。至是遇郑兵,亦用此法。大兵驰骑突前,郑兵严阵当之,屹然不动;俱以团牌自蔽,望之如堵。大兵三却三进,郑阵如山;遥见背后黑烟冉冉而起,欲却马再冲,而郑兵疾走如飞,突至马前杀人。其兵三人一伍,一兵执团牌蔽两人、一兵斫马、一兵砍人;甚锐,一刀挥铁甲、军马为两段。盖铸刀时,用铁匠百人挨递打,成此一刀;故锐特甚。然是时郑兵虽勇而大兵不遽退者,以管效忠立于次队,欲斩返却者耳。战良久,郑阵中一将举白旗一挥,兵即两开,如退避状;有走不及者,即伏于地。大兵望见,谓其将遁,可以乘势冲击,遂驰马突前;不虞郑阵中忽发一大炮,击死千余,余军惊溃。郑兵驰上,截前五队骑兵围之,大杀;罗部下白先锋、郎部下王先锋殁于阵。管效忠多备战马,刀斫至,急避之。马头落,效忠跃上他马;须臾,马头三落,效忠三跃以避。郑将见其勇健绝伦,欲生擒之,故免;败走银山,追兵至,乃走山上。久之冲下,郑兵不动。俱铁甲胄、铁面头子,止露两足;用长刀砍骑,锐不可当。射中其足,则拔箭更战;大兵遂败。二十二日,效忠遥语郑曰:‘从来止有马上皇帝,岂有水中皇帝乎?上来决战’!顷之,有两舟渡兵二千,结营于杨篷山之菜园;效忠麾下勇将王大听率兵出战。郑将周都督立阵前,高声问曰:‘汝得非管效忠乎?何不速降’!王不应,即发一矢中其趾。周方拔矢,已连中其趾者三;周怒,持刀直前砍杀王,冲入阵。时郑将列一阵;效忠望见,谓麾下曰:‘此八卦阵也。生门向江,宜从此攻入,开门而出’。及入,即变为长蛇阵,击首尾应、击尾首应,遂围。效忠见不利,向执旗官手中取旗,自负而返;兵见之,俱退走。郑兵追杀,效忠部下仅存三百人。效忠驰至城濠,郑兵飞走随至,诸军皆散;效忠出兵四千,止存百四十人。叹曰:‘吾自满洲入中国,身经十七战,未有此一阵死战者’!常州王镇兵三百,存三十七人;高谦五百兵,存八十骑:入镇江,登城闭守。效忠走南京。而蒋国柱走丹阳,百姓恐追至,闭门不纳;馁其腹,驰至常州,已夜半矣。呼城,门者报太守赵琪;琪不信,曰:‘斯时宁有都爷至耶’?令王总镇登城望之,始启入。国柱疲甚,不俟卧具,即寝于门。
镇江守将高谦与太守戴可立列炮城上,郑将马信驰城下大呼曰:‘速速献城,迟则屠矣!今外兵已杀尽;汝等不信,请观杨篷山’!守者大惧;有民棍郝十应曰:‘候议定出降,明午会’。信乃去。时高谦、戴可立与乡宦笪重光、杨鼎、陈干、王鼎纪俱在城上,商之;纪齿爵俱尊,对可立曰:‘老公祖,亦随机可也’!当议降时,笪重光与张九微恸哭力争不得,乃遁去)。可立泣一夜,撤守城兵。次日,率二十人及百姓五十人出城,行至桥上,各将满帽投河中,截辫发;入见。成功问曰:‘汝是戴太守乎’?曰:‘然’。仍命为太守。又谓百姓曰:‘若辈苦十六年矣’!郝十曰:‘镇江须有守兵方好;不然,恐后日兵去,百姓不好’。成功怒,叱缚之;已而得释。镇江城共三千七百垛,成功发兵三千七百人登守;旗帜五色,纷耀夺目。成功服葛布箭衣,有暗龙二条;边帽、红靴。从者二人,织锦暗龙纱衣;一人须发皓白,张紫盖。有兵五百,拥卫前后。成功封福建延平王,军中称“王爷”。二十四日,舟中送纱帽三顶入城:高谦挂将军印,银五百两;戴可立三百两,知县任体坤一百两。二十五日,诸官入见,俱去辫;兵民解发,戴网巾、棕帽。下午,市肆大开。二十六日,赏赉从征将士。二十七日,促装;二十八日,启行往南京,留兵四千守镇江城。
附记:六月二十七日,常州释囚。七月初一日,无锡知县王之蔚宰豕,做馒头三百斤、半斤一枚,分赉衙役。扬州盐运使,十六日遁,百姓俱走;城遂空。
泰州人刘坤率党千六百人、粮万石降成功,口称扶助先帝,审系假冒;立唤该地里总杨芳、许秀等供称,实系盐盗假冒明主,作耗地方。立时绑出,号令江口;又差铁甲兵一千前去该地抄没,不容假冒。又发谕该地方,张挂告示一道:‘尔百姓等各安生理,毋听讹言煽惑。如再仍前,许地方童叟百姓据实呈报,剿拿扫除。再敢计诱耸动,只字虚报,罪当反坐!特谕’。
郎廷佐大败郑成功
郎廷佐闻郑兵将至,将城外屋悉行烧拆。近城十里居民,俱令入城。大开水西、旱西两门,使百姓置柴;限五日,如城外不卖及卖不完者,俱火之。郑兵至,结营白土山,距南京仪凤门七里。廷佐敛兵闭守;满将哈哈木疑民有异志,郎保无他。令民闭户,鸡犬无声。郑兵围困不攻,城中米七两一石;百姓不敢街上行籴,有饿死室中者。惟柴不甚贵,以烧台凳故也。七月,南京被围,廷佐檄松江总兵马进宝(进宝于顺治十四年改名逢知)及崇明提督梁化凤入援;进宝不奉檄,化凤以四千人至。初,成功入南,进宝递书降。进宝初为闯将,号马铁扛;及居松江,残忍好杀,奇富。化凤字卿天,陕西西安府长安县人;顺治丙戌武进士。成功南来,化凤亦伪降;与马信拜结兄弟,祭誓天地。至是入京,信独不疑。以兵逼城,城内寂然不动,郑兵益懈;谓功在旦夕,甚轻之。
七月十二日,总兵余士信约诸将二十三日计议,二十五、六日破城。有福建林某,入海已十六年,为管甲吏,知郑虚实;从破瓜州时,于仪真淫掠,郑笞二十,以是衔恨。至此闻密计,遂走;夜缒入城,见廷佐曰:‘逾三日,城必破矣。明日二十三日为成功生日,诸将卸甲饮酒;乘其不备,可破也’!某处假营、某处实营,一一详报。廷佐令守城军十人留一,余俱下城归营。南京有神策门,向久砌塞;是夜掘开,止留外砖一层。沿城荻深数尺,马信等竟不知内有突门;忽炮大发,梁化凤、哈哈木、管效忠各引精骑乘炮势冲出,信兵大乱,大清将分路袭杀。余士信与先锋甘辉方演戏;得报,被甲而出。战良久,哈兵稍却;廷佐登城见之,惊曰:‘如何退了’!复发一队从小东门出,掩郑之后;猝不及备,遂大伤。然军令严,主将不奔,军皆死战。既而甘辉身中三十余矢,力不能支,乃走;兵始走。时海舟泊江边,距城二十余里;廷佐先令军士诡装百装,载柴、酒、米、肉,日与海舟贸易,以观动静。初犹远舟,后渐相昵不疑;遂知火药所在,密以硝黄实酒瓶中,近舟发之,焚其四艘,火药俱尽。成功大惊,谓有奸谋,乃放舟南下。岸兵败走二十里至白土山,欲觅舟,舟已开矣;群趋山上。大兵追至,郑兵杀下。久,哈哈木密从山顶上驰下,廷佐登高远望旗色,喜曰:‘吾家兵上山,胜矣’!须臾,郑兵大败,走江边,以无舟,勇锐多投江死者;举其甲,重四十斤。检尸,得四千五百人,长发者千五百余人:时七月二十四日也。
时城中居民已闭门一月,忽闻街上大呼曰:‘海贼俱已杀去,汝等百姓俱开了门罢’!门始开。廷佐出示各郡县云:本部院同征黔凯旋大将军噶罗统满汉兵哈、管及水师提督梁,于七月二十三日杀贼,生擒伪都统余士信,箭射死马信,杀贼几许、箭死几许及渰死不计其数云。初,六月下旬,郑兵至天长,知县出迎。七月初八日,张煌言率舟师抵九江等处,所过郡邑多附之。蒋国柱奏曰:‘凡献册者十九县,请旨定夺’!上批云:‘此非百姓之罪,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;来京听审’。廷佐奏捷;上批云:‘海寇犯边,尔乃一城之隔,致之死地;此乃郎卿第一功臣也。沿江所失封疆,俱免屠戮;府、县官,更加培植’。百姓闻之,始安。
亢得时号佑五,山西崞县人;淮安总漕。率兵救镇江,中途遇兵而败,投河死:此七月二十一也。众疑遁去,忽于砚下得书知之;以绳系手于船,故得尸焉。朱衣助既脱,奏曰:‘臣履任四日,而贼即至。求救于蒋国柱,国柱不发一兵;求于管效忠,效忠逗遛不进。贼既至,不战而逃;贼既退,不抚而抢’。遂于九月十三日,逮国柱、效忠。而高谦从郑入海,籍其家。
附记:马进宝字惟善;辽东籍,山西隰州人。镇守松江,贪淫酷虐,士民无不被其毒者。有妾八十人,每在阄签而卧。其母劝减妾,进宝语妾:‘愿去者拈签’。拈者颇众。进宝佯谓母曰:‘今将嫁之矣’。悉斩之;母大骇。一妾有疾,召医视脉;医者曰:‘此孕也’。进宝以妾众,亦竟忘之矣;怒曰:‘宁有此事!汝止此,如有孕,不杀汝;若非孕,当斩汝矣’!顷之,内托一儿出,乃剖妾腹而得者。医者惊悸,进宝赏五十金。其不仁如此。及降海事发,解北京磔之。
武某,河南人;管效忠部将也。膂力数千斤。年三十余,长可五尺;身兼四人,马不能胜,止一黑马乘。当效忠被围于镇江也,武以大铁棍击杀千余人,众皆披靡。既出重围,问军士曰:‘管爷出来否’?对曰:‘未也’。复杀入;如此者五出入。万人之中,莫敢有当之者。效忠被鞭落马,武下马负之而趋,效忠因出重围而免。武入南京,以失机事,解上司;笞五十。及南京之战,余士信舞大刀至;武以铁扛拨开,即擒于马上。士信美仪容,布甲跣足;入京时,犹携刀乘马,武押之而行。解哈哈木,哈问曰:‘汝将乎’?士信曰:‘然’。哈又问:‘愿为官否’?士信曰:‘不愿也;止求速死足矣’!遂杀之。而武之救管、擒余之功,不录。又有先锋甘耀(辉?)者,短黑而勇;以醉而败,匿于民家。追者至,趋出搏战,杀数人;不虞背后马某擒之。入见哈哈木,哈问如前,甘对曰:‘吾为将,杀数千百人矣;宜可以死’。亦杀之。
郑入镇江,大清将彭某引兵五百还六合,闭不纳。已而阮春雷服布衣、戴棕帽乘轿至,称兵部职方司;六合武生王寅生、文生夏志宏、徐三峰率众执香迎之,大清兵五百乃去。有湖贼刘青海率百二人归阮;问何能?曰:‘团牌’。阮试之;刘舞毕,阮云:‘去得,但不全’。阮置纱帽于几上,自起舞,牌影如花,不见其身。刘年二十余,拜阮为父;阮使为副总。阮审事明速,批答如流;真文武才。七月十八日,出兵滁州;戴小帽,罩甲,赤足出。团牌手十人、大刀手二十人、新降二百人随之;前一旗,写“三军司命”。甫出察院,执旗者仆,欲斩之;众告免,笞二十。至盱眙口,时滁州有凤泗道发炮,击死执旗者;众失色。阮怒曰:‘若等无用’!遂持大刀直前,手杀五十余人;大兵退走。阮追杀至滁,大兵入城闭门。近城半里街上有大城墙,阮以两大钉钉壁间,执牌登;兵惊走。阮启门引入,至前街,门闭;复如前法。城内兵惧,开别门走。滁民出迎,遂得滁州。及八月初五日,始还六合;从者百人,拏盐舟一西下,遇大清舟三百,被围;发一炮,碎其二舟,余舟乃退,始扬帆去。王寅生有力,宏光时参将欲杀之,遂依高杰;至是归阮。取示与两人,驰天长;时已暮,寅生城下呼曰:‘兵至矣!速开门。否则,鸡犬不留’。守者白王令,令醉不意;百姓曰:‘他不降,吾等受屠乎’?遂启门;寅生三骑登堂,令走乡寺自缢。后南京韦巡按奏曰:‘六合拒兵献城,天长杀官献城,仪真逐官献城’。众闻之,惧。后上批郎廷佐本:‘免屠’;乃安。寅生走入乡庄,与妻子酣饮怒歌;以数岁儿投之河,继杀一女,与妻短甲、草履持枪驰骑遁。韦巡按遣人拘逮,已不及矣。擒其两兄至,各笞二十,下狱;后释归。兄名起生,亦文生。
方郑兵入南,杭州有马龙来降事。马龙,或云崇祯时总兵也。顺治己亥,率海兵四十人至海盐县降,不受;因至杭州。守臣李部院、巡抚佟思远及总戎田雄疑有诈,马龙曰:‘吾舟漏失机,故来归公。如杀我,恐绝后来者’!李等受其降。此六月初二也。小帽网巾,居城外二日;薙头入城。越三日,李设宴;酒半酣,问曰:‘汝有何所能’?马曰:‘无所能’。又问:‘能箭否’?马曰:‘不善也。然吾立于此,可令射之’。重甲端坐;射之,马以鞭拨,箭纷纷下;或击断、或接手中,九矢不伤。至第十矢,马平指如钱者;箭至,当之中钱上,箭激去。军士报射毕,田大惊。马曰:‘公部下岂无避箭者?亦发十矢’。佟令一军士前立,马发一矢曰:‘吾欲于汝头上过’。果然;二矢亦如前。第三矢,则曰:‘此一箭欲于汝胸前穿过’。大惧,号求乃罢。双鞭重八十斤,轮舞如飞;久之,向空一掷,呼随身兵空中接去。众失色。脱甲与众砍,刀折而甲不损。田等窃作满语;马觉之曰:‘吾七岁至满洲,岂不解耶’?田愧谢。闻南京败,复下海去。未审确否?
郑自南京败走,次年(庚子)引数百艘至广州府。舟用大木钉成,高与城齐;桅内藏兵五百,并堞攻击。战时三人一队,一人执团牌、二人持枪刀。一人居中击鼓;鼓一震,每队疏列成阵。大兵驰骑突前,其队又各让去,即分两边趋后截。其藤牌,桐油浸透,刀箭不入;大兵患之。有副将进计曰:‘惟铁箍头棍可破也’。遂复战,用棍击破其牌,箭无所蔽;乃败。复走入海,居南澳。
台湾复启
久聆智略,芳名流播;虚心仰慕,悒悒何已!顷荷惠书,教以不逮;又遣贵介刘、马二君备述委曲,幸甚、幸甚!然窃怪麾下之未能谅不佞之心,而犹从流俗之未议也。
曩者思明之役,自以粮尽而退,非战之失也。况风帆所指,南极高、琼,北至高、辽,何地不可屯扎、何地不可聚兵?不佞所以横绝大海、移国东宁者,诚伤士女之仳离、干戈之日滋也。是以区区鄙怀,曾见于前札。往岁得贵藩院之书,而贵朝犹未深察,尚严边界之禁;遂使百姓流离、四省邱墟,坐捐数千里之赋税、岁糜亿万之钱粮,斯非贵朝之失策哉?今麾下计法处远,欲为朝廷久远之谋、万民之命;而贵介所传,又述前日之套语、“削发”之虚谈,欲以八闽及沿海各岛二说相饵,尚为知识者之论乎?自昔贵朝议和者屡矣,从先王以至不佞,止缘争此二字。况今东宁远在海外,非属版图之中;东连日本、南蹙吕宋,人民辐辏、商贾交通。王侯之贵,固吾之所自有;衣冠之盛,不输于中土。即未敢遽比太王之迁岐,而生聚教训,足以树万世之基业:此贵介所亲睹者也。不佞有何慕于爵号、亦何贪于疆土,而为此“削发”之举哉?而麾下以海滨为虑、苍生为念,则息兵安农,复归故业;使男女老幼皆得遂其生育,而举朝可以岁获数百万之赋:此仁人之心,不佞亦有同心也。缕缕膈言,麾下亮之!
附记:孔文举本姓王,江阴王鹳嘴人。幼为青旸吴焕如家家僮;少长,祝发于岭圣关帝者。既而至苏州,募化得数百金;走浙,居江边,时与海通。适有孔将军者悦之,与同舟;未几孔死,因蒙其姓,得其副将印。引舟兵至镇江固山刘之源营,请降。刘上闻,召对,赐坐;官以将军,还居镇江。及康熙初年,复召对,赐坐如前。时郑成功已死,其子经犹拥众,居海外台湾;遣文举往招之。经不出见,止答此书;文举乃还。后文举坐巨舟,拥兵至青旸祭墓。见家主称叔,演剧诣宴,俱有馈遗;次请绅衿张有誉等。乃去,北上复命。闾里荣之。
郑鸣骏倾心投诚
大清康熙二年八月,投诚郑鸣骏等疏曰:‘臣兄建平侯臣郑泰集众海上,屈指廿年。初缘王化泰沾,维识大命有在;拳拳归款,无由遽达。去年六月内,蒙靖藩臣耿、总督臣李遣官宣布朝廷德威,招抚臣等投诚;臣兄泰遂欢然倾心归顺。初未知朝廷规矩,以为当先请旨,然后削发;随差臣都督杨来嘉赴阙待罪。恭蒙朝廷宽恩含盖,以为无奏章、又未薙发,恐无归诚之实;欲臣等先薙发登岸,乃准投诚。及杨来嘉称述朝廷德意宽宏浩荡,臣兄泰不胜感激,深自悔罪。谓海上诸众,原系臣郑家之火统驭;今郑成功已故,臣兄泰欲举全众归顺,俾诸岛清宁,永免朝廷南顾之忧。已于本年五月初五日,复差臣都督杨来嘉、杨淇先布诚意于靖藩耿、总督臣李、提督臣马、户部臣黄、兵部臣金世德,愿登岸削发。正在调师进发,出泊金门,将趋泉港;不意又有逆党冯澄世、陈永华、洪旭、周全斌等恨臣兄欲统文武水陆全师携眷登岸投诚,谋之逆侄郑锦,诈称大家愿听臣兄调度归顺,请臣兄赴鹭门计事。臣兄正欲乘此等齐集鹭门,说以共事投诚;随轻身而往,误堕奸计,于六月初八日赴席被羁。初九日,臣兄泰手书密嘱臣鸣骏同兄男缵绪速图归正,成其未了之志;身虽死而不恤。初十日,探知臣挈全部舟师进入泉州港,随投缳自缢,以坚臣等归顺之心。臣兄忠于朝廷而不顾其身,虽当危难之际,犹致嘱其后一意朝廷,初终无二;其心迹,并揭日月之昭明矣。今臣统胞侄臣缵绪统所部文武各官四百余员、水陆官兵七千三百余名各带家眷,驾战舰一百八十余号,直抵泉州港口;仍虑各处地方汛守船只及贩运船只恐未知叛逆谋臣兄之消息,一面点拨大小战船四十八号配精兵二千余名,管押文武官四十多员前往台湾、海坛、三都、南澳、铜山等处护接应援。计实在港内文武官四百三十一员、船共一百三十七号、兵五千二百余,蒙靖藩臣耿、总督李会同提督臣马、户部臣黄、兵部臣金安辑家眷泉城,随于二十六日文武官袍帽筵宴,仍计口给粮停妥。其余差出各员及兵丁船只,当俟续到续报。计逆侄郑锦自其父成功已故之后,实赖臣兄协佐拥护;今误听奸人之谋,自坏其长城,孤立无辅,将行趋于瓦解矣。臣仗天朝之威灵、合子弟之痛愤,即当躬率所部还捣鹭门,尽歼群奸,收朝廷之效,藉以雪亡兄九泉之恨。臣心区区,止于如此。若夫臣家三百余口、所部官头兵目为类颇多,不杀之外,另有浩荡异恩;此出上断,非臣等所敢知也’!
擒斩海贼
大清康熙二年十月,福建总督李率泰疏曰:‘准水师提督总兵官施琅塘报前事。该臣看为逆孽郑锦,乃郑成功之遗种也。其父已伏冥诛,其子尚不悔祸,犹敢集余党复肆鸱张。当其骨肉相残、丑类溃乱之际,臣与靖藩提师驻扎漳、泉,一面广布皇仁,用示招徕;一面装造快艇,必图进取。业已再三申严水陆将领整顿舟师,以防叵测。兹准水师提臣施琅报称:“郑锦遣发水陆贼将林维等领带船只,抛泊海门,谋欲乘风顺潮直入海澄,烧我新造船只,诈亦狡矣。幸探得实,提臣密遣前营中军守备汪明等统水兵配驾快艇,夜半直抵海门;贼踪前来向敌,我兵奋勇,阵杀伪副将林维、吴习等,活擒贼官、贼兵一百二十五名,夺回船只、器械、伪印、牌札等件累累”。足见官兵用命,可谓破敌之先声矣。是役也,提臣施琅有法纵之功。但获伪官、伪兵名数繁多,恐涂次起解未便;臣会同靖藩,即今就近正法。伪印、牌札,立行焚毁’。
施琅字尊侯,福建晋江人。
厦门大捷
大清康熙二年十二月,靖南王耿继茂疏曰:‘臣等奉旨料理水陆大兵进剿海寇,原议臣继茂统陆兵由浔尾而进,臣李率泰统陆兵由嵩屿而进。其水师各标官兵船只,在泉州者提臣马得功统领调度,由围头取齐进发;在漳、澄者提臣施琅统领调度,由海门取齐进发:俱经具题在案。臣等于九月二十九日合疏恭报后,随于十月初二日先发臣继茂旗下都统王大用、纛章京夏功等带领马步官兵,自泉州起行;另调原防漳州右翼总兵官左都督徐成功、右副都统汪元勋等各带官兵,自漳州起行:俱于本月初五日抵浔尾,与厦门高崎紧对下营设备。对岸贼船四十余只见我兵一到,各驾船游奕,朝营内打炮;我兵随发大炮、行营炮攻打。初六日午时,郑锦、周全斌领大{舟周}贼艘往来转戗,炮打我营;我兵亦发炮攻打,昼夜防范。初六晚,贼率精锐千余乘夜潜渡,直逼游击史定国营盘,火炮、弓箭齐发,与我兵垛台上相对砍刺;游击史定国带甲兵杀出营门,都督王大用等督兵策应,堵杀力砍,箭伤、炮伤贼兵及落水淹死者甚多。因潮水泛涨,难计其数。夺获盔甲十一副、火箭喷筒二十七件并弓箭、枪刀等项。贼奔败船,其大{舟周}随回;余有汛守贼船及陆路贼兵一片营盘,仍札高崎。塘报前来,臣等催督泉州同安水师仍发藩旗甲兵六百名,令都书佥事陈一明等带领,及郑鸣骏、陈辉、总兵杨富等官兵船只收拾开驾,听马提督带领马步官兵,沿岸调度,至围头与夹板船合{舟周}去后;臣继茂于本月十二日驰至浔尾,臣率泰在漳遣发漳、澄水师并统陆路官兵亦于十二日同海澄公臣黄梧、中路总兵官王之鼎等驰至嵩屿,兵威大振。所有把守高崎、嵩屿各海口贼船,有撤回厦门者、亦有在海上游奕者。臣继茂一面布置兵马,收拾快船并同安水师总兵杜永和大小战船;臣率泰一面发兵即攻打沿海贼船,夺获古浪屿,屯札架炮:各整顿渡海事务齐备,会议妥当。密令水陆两路官兵俱于二十一日一齐进取厦门,随飞檄围头水师各船于二十一日子时开驾,至厦门白石头会合。惟时夹板船先于十八日开驾八只出泊金门外港,马提督遂于十九日亲率各标大小战船四百余只、夹板船七只经至金门乌沙头;有伪提督黄廷等领巨舰百余号前来迎敌,我兵协力攻打,夹板船首尾击应,贼兵大败。据郑鸣骏、陈辉、藩旗都司佥书陈一明等报称:获贼大船二只、犁船四只,阵斩贼兵三百余名、生擒贼四十余名,炮伤溺死者甚多;据杨富报称:击折贼伪总兵谢福船桅,过船杀贼二百余名、生擒贼十八名并伪防牌、军器等项;据同安水师游击郑洪报称:同中军守备孔应贤等率领兵船与贼打仗,获鸟船一只、赶{舟曾}船一只、水底(舟贡)二只,杀贼七、八十名,余俱跳水,并获火药、器械等项。至二十日早,郑锦、周全斌亲督巨舰精锐之师,蜂拥挑战;夹板船扬篷出御。重叠锐击,打破贼船数只。我师齐起竭力应援,交锋死战,自辰至酉,贼始退回厦门港。时臣继茂在浔尾营盘了望,贼船遍海;惟虑我兵渡海登岸,贼船尾我之后突犯浔尾,宜计万全。该臣继茂一面令游击范维杰带官兵一千员名扼守高崎海口、副将李之珍等官兵一千员名扼守浔尾海口,各于两岸安设大炮堵御;其浔尾及嵩屿营盘仍札不动,以杜窥伺。一面遣发臣继茂部下都统王大用、总兵官徐成功、纛章京夏有功、副都统江元勋、摆牙喇参领徐文耀、王蟒汉参领马九玉、阿达哈哈番张元德、田养民、拜塔喇布勒哈番王梅、噶卜什章京朱怀德、吴效忠、副将马化麒、游击郭奇、史定国、牛虎等统领摆牙喇蒙古马步官兵四千余名,并同安总兵黄翼及杨富、副将辛球等步兵,衔枚夜渡;臣率泰遣发标下游击谢泗等带领官兵,并海澄公标副将吴淑、游击戴亮等官兵及总兵蔡禄、郭义等各标官兵,俱乘夜渡海。一时两路兵马抢岸同登,奋勇攻打;贼势不支。于二十一日寅时直抵厦门草安山会合,遂长驱至厦门城。时值荷兰出海王领夹板船已抵大担,控扼海面。臣率泰发水师提督施琅领该标官兵船只与督标参将徐登第等、公标总兵沈茂等及总兵蔡禄、郭义、柯义、林祖等各官兵船只,臣继茂发同安水师总兵官杜永和领官兵船只,共出古琅屿;臣率泰传令快捷炮船五十只为先锋,合{舟周}前进,发炮攻打。时贼兵屯聚教场前,正在张皇抵敌;忽见马步大兵蔽岭而下追奔欲杀,贼众惊溃,各乱奔上船,亦有奔船不及散伏山洞者。我师将兵马撤开,环札海岸,策应舟师击贼;贼兵披靡,退泊浯屿,计贼大船七、八百只(小者不计),蜂屯蚁聚,狡谋复逞。臣等一面发藩旗督标及各路官兵同提督游击陈天玉、守备华尚兰等带领官兵,并延、建、邵三府官兵焚剿山洞贼寇;一面商议将漳、泉两路舟师挑选精锐,令施琅统领,协同郑鸣骏、陈辉及总兵杨富、都司陈一明等会合夹板船于二十四日直抵浯屿扑剿,炮火夹击,贼船抵敌不住,退泊浯屿之外。本日黑夜潜逃,势必奔往铜山、南澳二巢;臣等已飞檄漳浦总兵王进功严加侦备,并移会广东平南王及将军、督提诸臣共图堵剿,期绝根株。其金门后浦尚多余逆,急须乘胜廓清;于二十六日遣发官兵船只前去攻取,剿杀无遗。所有厦门、金门各岛贼巢既经攻获,本应请旨定夺。因自闽至京往返计三阅月,内地重兵不宜久驻海岛;且士卒云集,挽运为艰。臣等再三公议,合将贼垣房屋尽行拆卸焚毁,免致贼船飘忽,复肆凭陵。惟浯屿小岛居垣无多,出海王暂留修船;俟其工完,即行拆毁。盖缘各岛越在界外,四面皆海;乃从古以来,寇盗窟宅。逆贼郑成功父子盘踞二十年,久逋天讨,皆坐于此。今仗皇上威福,犁庭扫穴。臣等职任封疆,何敢言功。惟是新旧将士航海用命以及荷兰出海王助顺宣劳,均应叙录。所有功次、伤亡并得获大小船只、铳炮、器械等项,容臣等查明另题。谨以克捷情形飞章入告,仰慰宵旰于万一也。臣继茂、臣率泰谨会同海澄公臣黄、水师提臣施合疏具题,伏祈睿鉴,敕部施行’。
徐成功,字凌图;辽东海州人。史定国,字明宇;陕西同州人。陈一明,字光宗;辽东人。中营中军都司陈辉、左营中军守备王之鼎,辽东人。范维杰,字子俊;江南休宁人。李之珍,字岐山;榆林人。马化麒,陕西人。郭奇,河南人。牛虎,字龙泉;山西人。黄翼,字辅卿;福建平和人。孔应贤,字伯柱;江西金溪人。守备徐登第,字云程;辽东人。王进功,字敏齐;辽东辽阳人。陈天玉,字明宇;辽东锦州人。华尚兰,大同左卫人。
十二月,靖南王耿疏曰:‘臣等于十月二十七日攻克厦门、金门后,贼势无穴可归,必遁云霄一带;臣等飞檄右路总兵整顿兵马提备去后。十一月初四日,据右路总兵王进功塘报前来等因到臣;据此,该臣等看逆贼郑锦等向以厦门、金门扼险负固,跳梁为患;今仗天威荡剿,穷兽无依。臣等料其败遁,必至突犯云霄,函檄提备。而该镇设奇制胜,诱贼深入平川,断其归路;伏兵夹击,遂使数千贼众,一时擒斩无遗,可称勇略兼优者矣。生擒伪总兵纪凤,行令解赴军前审问正法;阵获船只、器械留备征剿,伤亡兵丁分别恤赏可也。目今余逆鼠窜,出没于铜山、南澳之间。臣等复令海澄公黄梧、总兵蔡禄、郭义并督标左营副将党守全、总兵杨学皋、副将杨乔统领官兵协同右路相机追剿,务期境内廓清而岩疆从此巩固矣。臣继茂、率泰合疏’。
党守全,字巽之;满洲人。
曾樱自缢
曾樱字仲含,号二云;江西临江府峡江县人。年十三,补弟子员。万历壬子举人,丙戌进士。给假归,玩诵“王文成先生集”;谒吉水邹南皋先生,师事之。家居三年,砥志不与外事;惟地方利弊、生民休戚,悉力竭心,以佐邑宰。
己未,授工部营缮司主事,监琉璃黑厂,兴造三殿。督神庙、光庙陵工,与中珰共事;公严厘核,珰敬惮。又奉望檄佑城工,节省以万计。
辛酉,典广东乡试,尽革士相见贽仪、犒从。壬戌,迁正郎。
癸亥,擢知常州府;地冲烦、赋役重而不均、科第显官甲天下、俗好讼,夙号难治。台使者自抚、按外,有巡仓、巡盐、巡江、巡漕、督学诸差,皆出巡操举核,竭地方之供应、掣有司之精神,民受其困。公申文御史台曰:‘江南赋重民贫,上台朘剥日至。请一切戒饬,革钩访、取赎诸陋习,苏民困’!时御史同乡熊坛石先生,初骇愕,然卒为移檄饬行。公为政,镇以清静,出之岂弟;持以公平,风以廉俭。于利弊无不兴革、于权豪不少假借,于小民事事优恤、于财用事事节省。高明之家,一裁以法;一切受献、侵占、鱼肉小民之风,敛手屏息。赎锾减之又减,以至于无;即笞罪,亦不轻拟。夫马滥觞,江南孔道往来如织;公收驿册亲掌之,于勘合、廪给事件裁之、革之。有现任政府朱某之用夫太多,裁之;其仆汹汹,锁驿卒、击驿吏,公擒其人杖责之,遣去。文试清严,得士有吴贞启、陆月岩、刘光斗、龚可楷、高世泰、胡时亨、曹荃、吴之鸿、王孙兰、王孙蕙、邹左金、马瑞、王期升、史调元等公,皆成名进士;武闱规巡方以正,宿弊尽革。甲子以后,魏珰炽,党祸作。公独立不惧,护持诸公;调剂周助,曲尽心力。如武进孙公之免于就戍、宜兴毛公之逃戍而家属无恙、无锡高公闻信自沈而缇骑敛戢,上台调护,皆公之力也。其余江阴缪公、李公就逮之时,亦尽心竭力为之扶持;既竭俸囊,复设处以赠其行。诸公家属,无不铭感入骨。丁卯冬,入觐;士民耆老罢市祀祠,送至京口者千万人。
崇祯戊辰,迁福建布政司右参政、兵巡漳南道。有九连山亘闽、广,洞寇盘踞猖蹶,出没无常;自王文成、谭襄敏剿灭以来,种类复炽。公密约惠潮道谢琏刻期会剿,以十二月望启行,声言团练乡勇;偃旗息鼓,月夜扳藤扪萝入其穴。獠贼方睡,歼灭几尽;谢琏拒之于广,胁从就抚,洞寇平。督、抚某某攘其功,公不言也。
己巳,丁内艰;庐墓三年。辛未,起兵巡兴泉道。时海上多事,红夷与海贼刘香冲突。闽、浙、广三省海寇郑师芝龙已就抚,驻札于泉,然闽抚按猜防之甚;郑亦疑畏,每入谒两台拥兵胯刀,格格不浃。两台起杀心,郑亦盟叛志;方虑地方受其害,无复得其力矣。公一见郑,爱其才略;语曰:‘君不用忧疑,某愿百口保君;君一心办贼’!郑感泣曰:‘上台宪如公,某敢爱顶踵乎’!公乃力言之,两台释其猜疑。值红夷寇漳、泉,用郑为先锋,红夷创去。盖香系郑密戚,非公主持,欲其“心义灭乱”难矣。泉俗贫约,公以治毗陵者治之;豪右敛迹,小民安堵。属官馈送,丝毫不收;一应交际,务从省约。丙子,移福宁守道,加衔按察使。自戊辰为监司,十年不改官;以无一字入长安故也。郑师不平,因遣人携金入都,为公谋迁官。事发,逮公就讯;既事不由公,怡然就道。闽民数百诣阙击登闻鼓言枉;两台及闽绅合疏申雪;会郑帅“任罪疏”亦至,京御史叶初春等连章代白。于公未到之先,事得释;仍以原级,补福建巡海道。
内阁杨嗣昌以临蓝土寇纵横,特疏改任湖广湖南道,驻永州府。公念讨贼事重,因具疏请晏日曙为太守、葛元吉为司理;得旨施行。以戊寅冬月至永,佐偏沅巡抚陈公;剿抚兼施,寇息兵戢。永有祁阳王恣横,公以祖训绳之;王敛威守法,吏饬民安。
庚辰,升山东右布政,分守登莱海防道。五月,抵任。海右风俗,豪强尤横;公仍以治毗陵、治闽楚者治之,不特窒息其凶,抚按亦为敛戢,屡饬其下无犯曾公,亦如在吴、楚、闽时。辛巳,升巡抚登莱副都御史。时山东大饥,人相食;登莱与榆关相对,设法赈荒,应关门之需无缺。平青、济间土寇。时大清入山东,公所辖青、登、莱三府特全。论功,擢南少司空;公不赴任,仍请告归。
未几,京师陷,福王立;旋又南都失守。唐王称号闽中,郑芝龙专柄,因荐樱;起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。时张肯堂吏部移都察院,令樱掌吏部事;樱当铨政,持法不挠。寻荐揭重熙、傅鼎铨等擢用之,后皆以节着;人谓其知贤。以覃恩,晋太子太保、吏部尚书、文渊阁大学士。比隆武幸建宁、驻延平,命与定远侯邓文昌留守福京。大清兵入景宁关,势不支,文昌死之;樱乃挈家避海外,依郑成功于中左所。越五年,其地被兵;叹曰:‘吾之不能死者,死有待也;今而已矣’!遂自缢。时辛卯三月朔也。
卷之十二 粤纪
永明王始末
大清顺治三年(丙戌)八月,福京既陷,两广总督丁魁楚与广西巡抚瞿式耜、广东巡抚王化澄、广西巡按郑封、肇庆知府朱治憪、广东总镇严从云、旧锦衣卫佥事马吉翔、采买翠羽太监庞天寿等会议监国,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,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;式耜首言监国永明王贤,且为神宗嫡孙,应立。永明王讳由榔,桂恭王常瀛少子。恭王初封湖广衡州府衡阳县,以流寇乱,徙寓粤西梧州府;时恭王已薨,永明王犹在衰绖中也。昔者唐王尝语群臣曰:‘永明,神宗嫡孙,统系最疏。朕无子,后当属诸’。时恭王太妃王氏曰:‘诸臣何患乎无君!吾儿仁柔,非拨乱才;愿更择可者’!魁楚等请之坚,以十月初十日监国,十四日(丙戌)即皇帝位;仍称隆武二年,以明年为永历元年。改肇庆府署为行宫。推置僚署有差:魁楚、大器俱为大学士,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,掌铨;魁楚兼戎政、大器兼中枢。永茂请终制。
“粤事记”云:‘永历立,晋王化澄宪副、郑封通参;朱治憪右副兼兵侍,提督两广,承丁魁楚后。内外局惟魁楚主裁。肇庆府去广州府仅四百里,拥立时无一函商及;三司各属既立后,复不颁新天子诏。元勋大老,惟鬻爵择腴是务;至于军国重事,如峡以外设守广州、防御梅岭,不暇顾及,且暂为目前计而已’。
丁魁楚,河南永城人;进士。王化澄,江西人;崇祯甲戌进士。郑封,河南人;甲戌进士。朱治憪,浙江举人。严从云,江西人;封靖江伯。马吉翔,顺天人。庞天寿,北直人;司礼。李永茂,丁丑进士。
广州立绍武
福建旧辅苏观生、何吾驺遁回广东,观生尝贻书魁楚,欲预拥戴功,遣陈邦彦来劝进;魁楚与观生素不协,拒之。观生乃自南、韶还师,适唐王弟聿(金粤)浮海至广州。十一月癸卯朔,观生与布政使顾元镜、总兵林察等拥聿(金粤)入广州城,立为帝,年号绍武;以都司署为行官。招海上郑、石、马、徐四姓盗,授总兵官;以与肇庆相拒。
“粤事记”云:‘绍武立,一月内,幸学、大阅、郊天、祭地等钜典,按日举行。二、三文官连膺覃恩数次,举朝无三品以下官’。
“遗闻”载:绍武监国,然改元、行郊礼;是帝矣。
苏观生字宇霖,广东东莞县人;保举选贡。无极知县,隆、绍两朝大学士。何吾驺,广州香山县人;崇祯辛未进士。顾元镜,浙江湖州人;万历丙辰进士,绍武朝大学士。
万元吉固守赣州
丙戌九月,万元吉率义勇固守赣州,杨廷麟等附之。赣地虽高,三面俱水;城中望外,浩淼无际;惟南门无水。元吉于砖城外四面,筑木城一座。大清兵攻围急,元吉出旧库元宝数十万,陈列几案,谓众曰:‘能杀一人者,赏元宝一’。众遂奋勇出战;大兵畏之,不敢薄城。坚守一年,众亦惫甚。及丁亥八月,城中忽失火,南门复有两人内应;大清朝抚臣科某率兵乘之,自南门杀入,众犹巷战,杀伤颇众。力竭城陷,万元吉、杨廷麟与杨玉宸等俱投清水塘死。
杨廷麟字机部,崇祯辛未进士。杨玉宸,宁都贡生;与廷麟起义者。
永历移梧州
大清兵破赣州,丁魁楚闻报,与太监王坤趣永历移梧避之。瞿式耜曰:‘今日之立,为祖宗雪仇耻;正宜奋大勇,以号远近。东人复不靖,苟自懦,外弃门户、内衅萧墙,国何以立’!争之不得,遂移梧州。寻还肇庆,故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式耜,请力馘苏而趣兵东;永历遣兵科给事彭燿往谕之。燿,粤东人,旧为秦令,有能声;譬晓伦序、监国先后、国家仇仇利害。观生等杀耀于市,日集兵向肇庆。右司马林佳鼎督兵靖东郊,东将诈降,陷佳鼎没于水。
又“粤事记”则云:‘绍武立,学臣林佳鼎位总宪,行大司马事;提兵西向,上三水县,欲侵肇庆。式耜奉命出东峡,设炮御焉。十一月十五日,对阵一炮,歼佳鼎;侦者讹传式耜败。肇庆新创,朝廷逃复一空。永历随众奔遁,直达广西梧州府五百里,溯流两日夜,并程而至。太后马氏通史书,本不欲世子称帝;呼省臣李用楫、台臣程源等面呵无固志,且诘责弃逃状。适式耜手报至,知前讹,诸臣皆伏地引罪。后奉永历再下肇庆,别遣靖江伯严从云等护三宫预驻广西桂林府’。
“遗闻”载林佳鼎为永历臣;而“粤事记”则云绍武臣。且胜负各异,并志之以侯考。但“粤记”一书,乃宦广者所寄予也。
陈子壮字集玉,号秋涛;广东南海人。万历己未探花;崇祯朝春坊,后封南海公。李用楫,宜兴人;癸未进士,礼科都给事中。程源,癸未进士。
王坤擅改诸臣
瞿式耜疏言:‘草昧之初,惟养圣德、修纪纲、慎政教、挽人心、布威武、起用人望、招徕贤俊为首务’。王坤者,固北阉;自南都失而入闽,隆武遣出。兹用司礼秉笔。有户部郎中周鼎瀚,内批改给事中;式耜力言不可,不听。以粤巡使王化澄升粤督,寻代佳鼎,晋少司马,掌中枢;大器先以病去矣,内批:升化澄为大司马。式耜疏言:‘化澄诚贤,有廷论;斜封墨敕,何可为例!请补部疏,尚得体’。盖汲汲为阉预虑也。晋李永茂大学士;茂守制,佥称专知经筵,不入直。茂疏荐十五人,为十五省人望;疏上,王坤启视,殊不悦。既而,山西道御史刘湘客斥罢。永茂怫然曰:‘朝廷方以经筵责茂,茂以十五省人进,非私也;斥湘客者,斥茂也’。即日解舟去。式耜疏言:‘大臣论荐,新朝盛事;司礼辄去取其间,无以服御史,何以安大臣’?坤复疏荐海内硕望数十人;式耜又言:‘司礼抑人不可,荐人更不可’!吏科都给事中刘鼒等疏论坤内臣,不得荐人;永历怒,斥逐鼒等。式耜力持之,得复用。御史童琳参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差用,私乱台规非法;命廷杖琳。式耜力救,得免。升翰林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,改御史刘湘客充经筵讲官;坤不悦。湘客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,以智放舟去。
刘湘客,陕西西安人;布衣。
辜朝荐献策下广
先是,两广在籍乡绅多与两院、三司通关节;己未以后,何吾驺主之。辛未以来,潮阳辜朝荐每事与何吾驺角;然吾驺势大,朝荐弗胜也,愤甚。及丙戌八月,清兵取闽,尚无入广之令。潮阳县距闽省止四日程,朝荐亲往福州府献策下广,极言三月内可直达西粤桂林;思得首功,以压吾驺耳。清固山李成栋遂发兵,先选精骑三百宵夜东行,由老龙而下广;过广州增城县,俱潜入花山。十二月十一日上午,止命前锋十人以青白布裹头,扮作洋船舟子状,直至广城布政司前紫薇牌坊。下午,人丛中悉去头上布,现出辫发,露刃大呼;止杀一人,满城崩溃。十人分守六门,闭城,昼夜巡视。第五日,三百骑始至;成栋大军月终乃至。
时苏观生匿酒肆,有于箧中见文渊阁阁臣印,索其一醉,弗与报知;巡缉被执,观生慨然曰:‘吾以一布衣登两朝相位,死亦何憾’!质问时,一语弗答;遂杀之。何吾驺、顾元镜率士绅投诚,优礼而去。吾驺乞修“明史”,门署“纂修明史何”;广州有“吾驺修史,真堪羞死”之谣。绍武一身扮买旧衣人,欲出城,未识乡路;貌复寝怪,识者无敢藏匿。为内阁中书所持,卖银十两;副将杜永和擒至,并周王、益王、辽王等俱杀于广州府布政司前双门下。绍武在位,二月而已。百姓俱薙发归顺,市不易肆、人不知兵;但传檄各郡县耳。时有石、马、徐、郑四姓联舶海上,花山杨光林亦拥众数万;水陆交讧,民不聊生。成栋相机剿抚(花山在增城县)。
李绮参丁魁楚
十二月十八日,侍御李绮参丁魁楚十大罪:欺君、误国、玩兵、害民、败群、乱常、罔神、蔑誓并且丧身、辱祖;若不改轍,覆亡立俟。面帝朗诵;魁楚亦引罪,上慰谕。明日奉旨:‘李绮降三级,调外用’。绮宵夜入廉州府,以家眷在此也(绮,松江华亭人。崇祯庚辰进士,广东提学副使)。
永历奔西峡
李成栋既杀绍武,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发兵往南韶而亲下肇庆。二十五日闻报,瞿式耜请视师,督战士驻峡口。王坤复请永历西避之,式耜争之,不听;遂驾小艇上西峡。
“粤事记”云:‘丁魁楚用旧旗鼓苏文聘升内阁办事中书,昼夜出入,计值百司,分给文武凭札,绝不示人羽报;以事干者百金减半,诱人多就。有琼崖参将白斌托李用楫弟李来营札总兵,来新受中书,见时事日非,闻广州信,因为观望。斌在海外犹未之知,恐李来为之不力,具廪揭魁楚促早就,云具名礼在中书李来处;来尚不知,忽二十四日夜半遣二十人索斌贽,示禀揭,勒逼如数,来反填入酒器五十金。二十五日黎明,朝见谢恩者犹趋跄殿陛。忽肩舆出城,掠小艇驾上西峡,喧传为帝。于是文武纷逐,各不相顾;帝因知有凶耗,随奔者亦揣广州事必败,不可瞬息留。侍御汪光宝与李来同舟,万众竞进;不知邻舟为帝座,几为刺没。惟魁楚舂容雅度,绝不惶;遽渐移赀入舟,瞪目而视,反若局外观者。魁楚丁拥戴后,即自为计;今则有他意矣’。
苏文聘,广东人。李来,宜兴人。白斌,浙江人。汪光实,淮安清河人;举人。
丁魁楚
“粤事记”云:‘丁魁楚,河南永城人;晋抚失机,遣戍五年。崇祯戊寅,奉旨纳饷三千两许本军,准回原籍;魁楚援例得归。永城有旧总兵刘超,壬午十月以私仇杀丁艰侍御魏景琦。豫扶王汉奉旨往勘,超又一箭毙之;率家丁劫众乡绅,勒魁楚上疏讼冤。魁楚计款之,阴遣子弟兵四面布置。至癸未二月朔五鼓,伏兵四起,用铁网遏超,擒解京师献俘。魁楚叙功复职,冢宰李日宣量加本省屯田巡抚衔。甲申南都立,马士英擅权,会推两广总制。十一月,受职。乙酉七月,闻南都陷,即潜通靖江王,约期定计下广举事;王果以桂林推官顾奕为相、临桂知县史其文为大司马。八月初七日直抵肇庆,魁楚已于初六日拜隆武登极诏矣;遂发大炮击碎王舟,袭其所载。执王,并擒顾、史二人解闽京,供论叛逆,诛之。魁楚遂封靖粤伯’。
魏景琦,崇祯庚辰进士;永城人。顾奕,苏州人;举人。史其文,溧阳人;天启辛酉举人。
沐天波激变土司
沐天波号玉液;沐英之裔。袭封黔国公,世守云南。丙戌秋,南都陷,三司、两院请增兵守滇南境,□防客兵流入;增兵必措饷,求助之。天波蹙容曰:‘极是紧事,第迩年多费,不能助一缗;奈何?还须从长酌处’。然增兵刻不容缓,而滇田硗瘠,赋复难加;天波谓‘各土司用盐颇多,再增本府一票,饷百出矣’。众然之。乃令盐务计会官结连,使盐票再置沐府饷票,准于本年九月始。初行时,土司亦有遵法纳沐票饷银者。初九日,楚雄府土司吾必魁抗令于盐场中,不独弃沐票,并夺商盐。鸣之县,殴差;鸣之府,殴府差。言‘己无朱皇帝,何有沐国公’!遂率众入城,执楚雄府文武数众而杀之,据其城。
沐天波调沙亭州
天波欲复楚雄城而力不逮,想调土司强有力者克之。素闻沙亭州骁勇,令符调之,失时。
崇祯初年,滇南有普民升之变。民升非自能为乱也,其妻范氏美而艳,有奇力、且多智,而不好静;自引民升振旗鼓、掠力壮以为乐。朝廷为之耗饷者,凡二千万;两院司道夺职镌级者不可计,恇怯溃弁殒命革逐者数十百人。后民升将败,范氏忽与言别曰:‘尔勿以我为妻,我亦不以尔为夫;我去矣’!即往鹤庆府执土司沙亭州者,曰:‘惟我与尔,可为夫妇’。亭州曰:‘我自有妻’。范氏曰:‘请出,我与语之,妯娌称呼’。三言未毕,举刀刃之;即携亭州袖曰:‘今不可为百年之好乎’?于是亭州悉遵范氏约束,严号令、明赏罚,生聚教训,遂为滇南土司中富强第一。兹闻天波召,遂欣然倾洞而出(他书载“沙定洲”)。
沙亭州袭破沐府
十一月初旬,沙亭州困楚雄府。十五日,已解吾必魁首级,扫清楚雄;禀请再设文武各属为守土抚治计。天波喜甚,将金帛重赏之。亭州又禀曰:‘臣夫妇欲来面恩’。至二十九日,天波升座,两榭设仪仗、鼓乐、旗帜,殊为炫耀,受拜、受贺。亭州与范氏两人三叩未毕,急趋上殿急视之,出刃于靴,四刀飞舞;已格杀左右数人,侍卫人等如风草偃仆。天波速奔入内,亭州、范氏尾后疾追;随见随杀,沐府男妇侍卫约五百人,须臾尸横遍地,天波逾墙走。范氏遂稽核府内藏蓄,統轄未死内寺与姬妾,俨称中阃。亭州整容升座,袭天波冠裳,称沐府新主;已有趋谒拜贺、供其调遣者矣。又遣亲党与守城关,盘诘出入。盖亭州破楚雄后献功时,各兵已伏城垣;至是刻期并起。亭州踞坐沐府,守令仍许照旧。时沐府富厚敌国,石青、珍珠、名宝、落红、琥珀、马{足臣}、紫金装以细筏箧五十筋,藏于高板库;每库五十箧,共二百五十库。他物称是,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。亭州将沐府数十世蓄积,日夕辇运洞底;彼蓄志已久,时乘间突发耳。夫天波蓄养数百年,竟致妻子不保、祖业丧亡,良可嗤也!
语云:‘多藏厚亡’;于乱世每见之。楚藩不肯养兵三名,及城破,献贼三十万;嘉定不肯助饷二万,迨京师陷,闻籍五十二万。此辈真守库子耳!不知千古来珍宝,多是空费人搬运者;殊可猛省!
孙可望入滇
丙戌,张献忠死成都,孙可望驰入贵州,据定番州,休息士马;意欲入滇南,取沐府三百年厚藏耳。至是,闻为沙亭州所取,大惊;击案曰:‘此吾几上肉也;亭州小寇,何得袭我囊中物乎’!遂宵夜启行,疾入云南,为七月初二日;亭州已于前三日遁回本洞。可望止取沐府空署一所,并戮亭州所署官属。天波来自大理府,可望许之复仇,即用天波为报门官。十一月,选二千精锐围亭州土穴。至明年戊子二月,擒亭州、范氏及亲戚四人;天波府藏与亭州素积,乃悉辇入沐府丙宅。可望将所擒六贼,于天波坐前活剥其皮;天波亦叩首称谢。此可望入滇之始末也。
永历至梧州
大清顺治四年(丁亥)正月朔(癸卯。永明王称永历元年),至梧州;盖以腊月二十五日闻报李成栋亲下肇庆,故避至此。时丁魁楚惑于奸弁苏聘,从梧走岑溪;王化澄走浔州。随行者,止式耜一人。是月十六日,成栋克定肇庆,随发副将杨文甫、张月领兵克取高、廉、雷三郡;即于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,广西巡抚曹晔出降,梧属俱遍令纳印。及南雄、韶州二府报捷,别遣副将阎可义等前赴琼州。
“粤事记”云:‘正月朔,帝在梧江舟次,免朝贺。知府陆梧廉取库银五十南为雇觅挽夫费,将北进桂林府。所召次辅李永茂、晏日曙同卿田芳,未及朝见;闻帝奔,率银台郑封退潜博白县深山。从行者,惟总宪王化澄、大司农吴炳、宫詹方以智、文选吴贞毓、省臣唐諴、台臣程源、中翰吴其雷、洪土彭、大金吾马吉翔、司礼监庞天寿等而已。式耜犹留肇庆,同朱治憪为守御计。元宵后,溯流上府江;在途,拜方以智、吴炳典枢务’。
前言式耜一人从行,化澄走浔州:是由肇庆至梧州时也。“粤事记”言从行化澄等,而式耜犹留肇庆:是由梧州将奔桂林时也。此皆肇庆未失之先。及肇庆失,而式耜始抵桂林。
陆世廉,苏州人;恩贡生,后为光禄寺正卿。晏日曙,江西人;饶州举人。田芳,河南人;丁丑进士。吴炳,宜兴人;己未进士。后为大学士,死节;先任湖西兵巡道副使。方以智,字密之;桐城人,庚辰进士。唐諴,湖广人;癸未进士,副都御史。吴其諴,宜兴人;庠士,兵科给事中。洪士彭,宁国人;庠士,礼科。曹晔,进士;兵部尚书。广州、韶州、南雄、肇庆、高州、廉州、雷州、琼州八府俱属广东,而桂林、梧州、浔州、平乐四府俱属广西。岑溪、博白二县俱属梧州。
永历抵桂林
三月,上抵桂林,改桂林府署为行宫。式耜肃殿陛,敕守谕诞告楚、蜀各镇:粤西居山川上游,桂诚可都,疏请道里之可达桂林者。王锡衮、文安之为相,周堪赓、郭都贤、刘远生为六卿。时给事中丁时魁疏论新政,烺烺硕画;召掌礼科给事中。金堡素有清直声;终制,敕召还。何腾蛟晋阁学督师。
金堡,浙江杭州人;庚辰进士,兵科。丁时魁,湖广人;庚辰进士,吏科。何腾蛟,黎平人;辛酉举人(或云桐城人)。
李成栋斩丁魁楚
“粤事记”云:‘先是,十二月十五日省城之变,丁魁楚知之最早,即密遣亲干齎黄金三千两、珍宝称是,重贿李成栋。至二十五日上奔时,彼日有密报,亲干已投入李成栋帐下为家丁,刻望回音;故众虽惶遁彼独安闲也。魁楚有大哨船四十,将三年宦囊悉载入,仍在肇庆度岁。丁亥正月初旬,方移舟西向,入岑溪;并于城中修葺茆芦,以候广城信,实不欲登岸。亲干于二月初始以金宝入,达魁楚意;成栋曰:‘何不早言,正欲邀尔主仍为两广军门;急齎书去’!二十六日,魁楚投岑溪舟中得成栋手书,大悦;即移舟顺流东下。时成栋驻梧州,先上五里迎之;握手道故,相见恨晚。知魁楚三子入广已夭其二,止存长子;通名先叩,情谊甚笃。临晚,邀魁楚父子饮,隆重如常礼。把臂间,指画岭表,审度当朝;谓‘东南半壁,惟某与老先生撑持’!因订云:‘明日吉期,敢烦再摄两广篆。拜表即真,亦在明晨’。将旗牌、符纛、制台旧敕即悉手付之。魁楚喜甚,乃别。夜半,成栋戎服升帐,列炬;交战将令旗,请魁楚父子有机密语。魁楚茫然不知所以,即过舟,见成栋正位危坐,知事已变;遂跪请曰:‘魁楚止一子,或不及妻拏’!成栋曰:‘汝欲饶子乎?令先斫下’!左顾,而首级至矣;即将魁楚斩之。成栋立舟首,火光烛天,照同白日;将魁楚家丁每营分一人细查,家属一妻、四妾、三媳、二女及婢仆妇净身搜检,携入成栋舟中;惟一妾于过船时,投入江中。四十年厚橐,悉归成栋;闻舟中精金八十四万,皆三年中横取者。呜呼!罔民、虐民,可以鉴矣’!
瞿式耜留守桂林
四月,大兵渡海,克定琼州。方警报之叠至也,王坤又趣永历往楚。时有自湘南来堵者,盛言湖广长、衡、永、宝四郡未有所属,宜亟取以为中兴之本;方以智、吴炳奏以为可。式耜上疏,言胜败存亡、山川要害甚激切;略曰:‘驾不幸楚,楚师得以展布,自有出楚之期。兹者一年之内,三、四播迁;民心、兵心,狐疑局促,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’。又曰:‘在粤而粤在,去粤而粤危。我进一步,则人亦进一步;我去速一日,则人来亦速一日’。又曰:‘楚不可遽往,粤不可轻弃。今日勿遽往,则往也易;今日若轻弃,则更入也难’。又曰:‘海内幅(巾员),止此一隅。以全盛规西粤,则一隅似小;而就粤西恢中原,则一隅甚大。若弃而不守,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’!擎跪涕泣,不可挽。无已,请身留桂;乃命式耜留守桂林,各路悉秉节制。式耜仍疏请暂驻全州,以扼楚、粤之中。
当平乐之不守也,大清兵直薄桂林。三月十一日,冲入文昌门,城中大恐。时焦琏自合浦归,从数人推弦提兵,与大清兵接战,稍却之,屯阳朔。遍野俱薙发,式耜与琏孤守危城;疏请征安国公刘承胤兵。承胤初从武岗入护,犹持正守法:逐王坤为弄权,而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;故见重式耜,发兵数千援桂。未几,承胤请金吾郭承贤、马吉翔、严云从封伯,御史毛寿登驳参‘金吾无矢石功,何得援边镇例晋五等’!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,鼎瀚遂造蜚语为“董卓、漼、汜之议”激承胤怒,逼永历立命廷杖,而缚筹登、湘客及御史吴德藻、给事中万六吉于午门外。会诸臣申救,得免;寿登等俱落职。承胤益横,胁劫永历幸武岗。式耜疏留全、阳,曰:‘闻郊社礼成,即图移驾,不知移驾将回桂林耶?抑幸武冈、辰、沅耶?今日原以恢复两粤为心。则不徒西粤未恢,不可移动;即东粤尚未恢,亦且当驻全也’。故承胤专嗾杖湘客等,以湘客主还跸桂林之议也。承胤所部至桂,挟饷不出兵。式耜搜括库藏而外,捐囊万金;夫人邵氏,亦捐簪珥数百。兵卒不肯出,与焦兵主客不和,哗变;击门掠布而去,为五月十四日。永历竟驻武岗。
五月二十五日,大清兵侦兵变,积雨城坏;环攻桂城,吏士皆无人色。琏负创奋臂,呼督师、抚、按分门婴守,用西洋铳击中马骑;寻出城战,奋勇击杀。自辰抵午,不及餐;式耜括署米蒸饭分哺之,士卒俱乐用命。明日,复出战,大清兵旋去。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,犄角相应,固圉倍慎。是三月之内危于乱兵,式耜一手指挥,琏乃得底定。琏久将桂,得桂人心;式耜国士遇之,故独得琏死力。
以保桂功,晋式耜兼太子太师、临桂伯;式耜辞不拜。疏上,不允。复请告自劾:‘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,此百六日中遇变者三,皆极危险;变故当前,总辨一“死”字,亦遂不生恐怖、不起愁烦。惟是臣之病不独在身而在心,不徒在形而在神;身与形之病可疗也,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’。又疏再请返跸全、阳,卒不听。乃督琏恢朔、宾、柳、浔等郡,并复梧。
至八月,具疏上言粤西全定,请还桂林,昭告兴陵。
昔刘锜守顺昌,兀术曰:‘刘锜何敢与吾战’!则宋之不兢可知。王师南下,将相闻风迎避;惟钱唐江两战,差强人意。入闽、入广,势如破竹;其能鏖战以却兵者,惟瞿、焦二公,真人杰也哉!琏,山西人。
永历驻武岗
“粤事记”云:‘五月中,永历自粤西至武岗州(武岗属楚宝庆府)。时方以智、吴炳随驾,马吉翔、庞天寿护三宫移跸荆南。路出衡、永,巡道严起恒郊迎;面广身伟,纵谈时务,遂拜相。相度武岗州,可暂驻驾;遂以州署为行宫。王化澄后至,亦协理阁务。百日间,先朝流寇如湖南曹志建、河南王朝俊等逼入河南者,俱称提兵十万、五万来归宇下;悉赐五等爵。又进何腾蛟为总制、加宫保,建节衡州。李自成余党高必正等声言百万流入长沙,腾蛟具奏,遣堵胤锡统制之,号“忠贞营”;分为十大营,防守长沙。文臣、武将位置星列,兵势称振’。
张家玉沉江
先是,二月朔,张家玉与陈子壮竖义起兵。于是上而苍梧、下而潮阳,所在伏莽淫掠小民、烧毁村堡。家玉六月兵败,自沈于江。子壮潜身高明,复拥一村妓,因而被擒;解至省城,李成栋会齐三司曰:‘若依国法,子壮应剐三千六百刀;今抵下十倍,三百六十刀罢’!降臣袁彭年跪禀曰:‘国法所在,还应三千六百刀为是’。成栋曰:‘我尚恨其不先死来解也,何必如是’。
羊城上下仍不克靖。潮阳界于闽漳,山海蒙箐,盗贼益炽;百姓追原乱始,皆由辜朝荐与何吾驺争权,引大兵入广所致;恨入骨髓。及成栋归明后,永历驻跸端溪,朝荐因吾驺在朝,不敢出山;虽门生李用楫三为荐剡,恐事败露,终未见朝也。
家玉,广东广州府番禺县人;崇祯癸未庶吉,后封番禺公。子壮,广州府南海县人;万历己未探花,后封南海公。
苍梧属广西梧州府,潮阳属广东潮州府,高明属肇庆府。
永历入粤西
大清平定长沙,而衡州相继尽失;总兵黄朝选、杨国栋等被执,尸几断流。八月二十四日,武岗复败;永历又播迁入粤,次柳州。式耜屡疏,极言不可他移一步:‘滇、黔地荒势隔,忠义心涣;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,且山川形势、兵马糗粮俱有可恃’。时督师何腾蛟、新辅严起恒及刘湘客咸至桂、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骤至,宜章伯卢鼎亦至自楚;式耜复疏,极言‘柳州猺獞杂处,地瘠民贫,不可久驻;庆远壤邻黔、粤,南宁地逼交夷,不可远幸’。
时腾蛟与永忠、鼎、涟等俱分防任汛。会土司覃裕春子鸣坷与道臣龙文明构兵,永历复次象州。式耜与腾蛟、起恒、湘客等筹画调和主客,集永忠、琏誓于神,刻期出师。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遂各分路驻全,全州战胜诸帅连营而军;大清兵因次楚。
十一月,永历自象州抵桂,式耜与严起恒并相。司礼庞天寿请催兵下梧,久在粤旧司礼王坤被承胤逐者复入自武岗;至柳、至象,票拟皆金吾吉翔手也。式耜疏请永历搅大权、明赏罚、严好恶、亲正人、闻正言,威德并行,以服远近。时谓名言。
“粤事记”曰:‘八月二十四日下午,大兵忽至武岗州南,守兵皆在城北,迅不及支,一战而败;阖城上下斫北关,弃釜飧而走。除帝驾、三宫,无不跣足奔者。皇子甫两匝月,竟委泥沙;中宫嫡妹年亦及笄,与母同舆出城,俱迷失无踪。阁臣吴炳整衣冠北拜君亲,奉敕诰自缢。永历恐乱兵自全州、灌阳由大路抢桂林,乃与臣工从间道踉跄至庆远府。仅觅二小舟,三宫并载;随路逗遛,行行且止。至十一月十五日,始抵象州。意欲进南宁府为久避计,又为新兴伯焦琏乱兵所阻。从行文武官皆以青布囊头,胼手胝足,面无生气,几致散去。马吉翔左右帝舟,力挽众;乃分遣王化澄、吴贞毓、庞天寿护三宫上南宁,永历仍溯十八陡逆流北上。十二月初三日,再达桂林,得延残喘;君臣皆键户遛兵。人无土著、街无独行,薪米、百物价腾五倍。军丁居货,贸易无善颜;众皆度日如年’。
天子流离播迁,子委泥沙、眷戚不保,亦可悲矣!吴公自缢,是“主辱臣死”之义也。庆远、南宁二府属广西,灌阳属桂林府。
三宫至南宁府
十二月初十日,三宫至南宁府,议商安集处。时守道赵台犹据府署不肯让,锦衣马吉翔责台慢视,当坐“大不敬”;台始退入分司署。三宫以南宁府为行宫,供设帐具草率不堪。移入时,恶少逼视。有流寓贡生王者友之弟王者臣语出无状,中宫怒,执送有司;仍以“讹传”告免。
赵台,北京人;官生。以府判升监司,后为巡抚。王者友,南直人;后为御史。
张献忠乱蜀本末
甲申春,献贼大掠湖南。遇左良玉兵战败,遂尽掳湖南船只、居民,自夷陵挽舟入川。时流贼所掳百姓数十万逆流而上,日行一、二十里;舟中乏粮,饥死大半。使川中能扼险而守,夔门三峡之险,虽百万之众不能逆溯而上也。时巡抚陈士奇在重庆,有饷数十万;议者请发饷征兵,守夔关一带。士奇曰:‘縻费朝廷之饷,异日难以消算;我虽卖身,不能偿也’。由是,坐视献忠入川。由夔州历忠、万,所在军民望风奔逃,并无一矢相加遗者。
甲申六月,献忠兵至重庆;城中乡绅大家具先以家口逃出城外。瑞王时自汉中避贼来,亦在城中;知贼信紧急,亦欲出城,士奇执不可。及贼至城下,士奇茫然无策。贼围城之第一日,命一人至城下说降;城中守者不应。第三日,贼命两妇人裸体在城下秽骂,城上亦不解何故。重庆城三面临江,皆石壁;至西南,有砖城数十丈。贼就其处挖掘,入火药数石轰之,城崩十余丈,砖石皆飞入云际;贼乘势破城。城三面临江,贼从一面来,城中数百万生灵无一逃者。巡抚陈士奇、知府王行俭、巴县知县王锡俱被执,张献忠欲降之,俱不屈;而王锡尤激烈,愤骂不绝口;俱被害。重庆卫指挥顾景闻城破,急入瑞王府中,以己所乘马扶瑞王乘之疾走;遇贼,为所执。见献忠,景曰:‘宁杀我,毋犯亲王’!献忠叱杀瑞王;景大骂,亦被杀。献忠遂屠重庆,砍手三十余万人,流血有声。
七月,献忠率兵向成都,沿途州县或降或逃。八月,围成都;乡绅、有司请蜀王发帑金募兵守城,王真守财虏,吝不与。及城破,王及有司俱被害。巡抚刘之渤,陕西人也;在任有声望。献忠欲降之,而之渤骂不已;献忠怒,杀之。凡成都所属州县,悉降于贼。献忠乃称帝,国号“大西”,称“大顺”元年。以桐城江某为宰相、成都所属乡绅严某为吏部尚书、江某为礼部尚书,以其养子孙可望为平东将军、李定国为安西将军、艾能奇为定北将军、刘文秀为抚南将军(四人皆冒姓张),以其党王尚礼为中军府都督、白文选为前军府都督、王自奇为后军府都督。时本年三月北都陷于李自成,宏光新立于南都,中原多事,不暇问及西川;故献忠得窃据成都。然献忠暴狠嗜杀,鞭挞无虚刻;即左右至宠至爱信者,少失其意,即斩艾如草芥。故百姓惴惴不服,远近州县无不起义兵杀贼。献忠乃大肆屠杀,稍有犯者,即全邑尽屠。然贼兵一过,义兵随起;凡献忠所选府州县官,有到任两、三日即被杀者,甚至有一县三、四月内连杀十余县官者。虽重兵威之,不能止也。故献忠拥兵数十万,妄自称制,而其威令所摄伏者,不过成都前后十余县耳。
乙酉春,夺取井研县。内阁大学士陈演女为皇后,问左右以封皇后之礼;伪礼部具仪注进。献忠见其礼数繁多,怒曰:‘皇后何必仪注!只要咱老子毬头硬,养得他快活,便是一块皇后矣。要许多仪注何用’?是时,摇黄贼自汉中流入川北;川中乱,且恐为献忠所屠,悉附之,其众日盛。摇黄原名姚黄,原系汉中士贼姚、黄二姓者为首;后其众既多,分十三枝,讹为“摇黄”。以袁韬为首,拥众十万;其余如呼九思、王昌、陈林、景果重、王友进、王兴、杨正荣等,各领数万。川北保宁、顺庆一带,悉为残破。
居民有力者聚众入山,负险结寨自守;其屠者悉据入营。张献忠亦不能问。献忠日肆攻战;川西州县去成都最近,又无兵,不胜其残暴,逃散殆尽。游击曾英,福建莆田人;隶抚院标下。其人通文墨,好交游。先剿摇黄有功,题授游击,守白帝城,总统十三隘,为抚院所制;兵不满一千。见献忠破夔门、陷成都,英料众寡不敌,退守涪州,募义兵于武隆、彭水。适有官解饷二万余过江津县,曾英谓其众曰:‘此饷前去,必为乱兵所劫掠;不如取其饷以招募’。一月之间,得众十余万。曾英率其众,即恢复重庆、泸州、洪都、长寿各州县,军声大振。都司王祥有兵数千,亦附之。时宏光正位南都,敕东阁大学士王应熊为督师,赐尚方剑,率兵讨贼。应熊驻兵遵义,以曾英恢复重庆城,兵多樵采不禁;应熊乃重庆人,深怒之,欲加责让。而曾英抚大兵以御贼,应熊怒亦渐消。
乙酉四月,献忠命张定国、张文秀、王复臣等大合兵攻曾英;英率部将余仲、李定、王祥、李占春、余大海等分兵四击之,众贼俱败。捷音至遵义,应熊乃题奏曾英为总兵,王祥为参将,余仲、李占春、余大海、李定等为游击。而曾英兵日强,附之者益众。时巡抚马干率兵三万人驻内江县,参将杨展驻嘉定州,总督樊一衡亦领副将侯天锡、参将马应试等驻札泸州卫,副总兵屠龙率通、巴五营李正门等札纳溪县。八月,献忠命张可旺率兵攻乐用寨罗从义。乐用寨,本古蔺州奢崇明故地。天启初年,调奢崇明兵援辽;至重庆,举兵反,杀巡抚邵用春。朝廷兴兵灭之,改其地属永宁卫;而乐用寨有山最高,日经崖囤土,可屯万人,险峻不可攻。罗从义率五千精兵札其上,可旺兵至,圍数月不能解;乃遣人往说之,从义举众降。可旺诱至成都,尽坑之。
时献忠开科取士,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。状元张大受,成都华阳县人,年未三十;身长七尺,颇善弓马。群臣谄献忠,咸进表疏称贺;谓‘皇上龙飞,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,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,不日四海一统,即此可卜也’。献忠大喜。召大受;其人果仪表丰伟、气象轩昂,兼之年齿少壮、服饰华美;献忠一见大悦。左右见献忠欣悦,又从旁交口称誉;自顶至踵,色色详赞,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。献忠喜不胜,赏赐金币、刀马至十余种。次日,大受入朝谢恩,面见献忠;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字画一切技艺。献忠喜甚,召入宫赐宴,诸臣陪宴,欢乐竟日。临散,遂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。次早,大受复入朝谢恩;叩首毕,诸臣复再拜曰:‘陛下龙飞之始,天赐贤人辅佐圣明,此国运昌明、万年丕休之象。陛下当图其形像,传播远方;使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,则敌人可不战而服矣。’献忠大悦,遂召画工图其形像;又大宴群臣尽欢,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,献忠复赏赐美女四人及甲第一區,家丁二十人。次日,献忠坐朝,文武两班方集,鸿胪寺上奏:‘新状元午门外谢恩毕,将入朝面谢圣恩。’献忠忽颦蹙曰:‘这驴养的,咱老子爱得他紧。但一见他,就心上爱得过不的,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。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,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’(凡流贼谓杀人,为“打发”;如尽杀其众,则谓之“收拾”也)!诸臣承命,即刻便将张大受綁去杀之;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并所赐美女、家丁尽数斩杀,不留一人。是年冬,传令各府州、县考试生童,秀才三等以下童生不入学者尽杀之。丙戌春,复开科取士,生员不到者五家连坐,老幼俱斩;所属州县,无有不到者。至期,典试分考监临及各职事官并生员、供役人等俱入闱,闭门封锁。献忠即发兵万人,围贡院;不问官员、秀才及供役人军丁一齐诛杀,不留一人。
时贼党刘进忠驻兵遂宁县,与汉中相拒。汉中守将,乃马科也;马科原系李自成部将,陕西战败,投顺大清,领兵万余守汉中,将窥西川。进忠恃勇,颇轻科;而进忠不受约,私发部下兵袭汉中,与马科再战再败,折兵大半,仍归驻遂宁。献忠闻进忠败回,大怒,命伪翰林写敕让进忠。献忠一字不识,凡平日发敕书与群下必口述过;不论鄙恶,悉照其口语书之。如差一字,便杀代书者。是时进忠在遂宁,忽传朝廷有敕书至,即传合邑有司、乡绅、士民郊外迎敕至公所拜辞毕,命生员登坛开读,官民跪听;但闻其上高声读云:‘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,你强要往汉中去;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,入你妈妈{毛皮}的!钦哉’。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,呼万岁谢恩而退。进忠知献忠怒甚,料不能免;于是带兵连夜入汉中求马科投大清矣。
献忠此时方命张可旺、张文秀、王尚礼、狄三品、王复臣等领兵攻州南、嘉定等处,王应熊命杨展、顾存志、张登贵、侯天锡、屠龙、马应试连营犍为、叙州一带,可旺等连战不胜。五月,曾英、王祥、余仲等方整兵向成都,献忠侦知,急撤可旺等回川西。献忠见四面兵马渐逼、刘进忠又投大清,知成都不能守,乃分遣诸将带兵屠杀附近所属州县百姓,不论在城、在乡男女老幼务期尽杀,不许私留;人虽藏匿深山穷谷、悬崖险洞,务必千方百计取而杀之。一月之间,诸将悉回报功,各州县剿除尽绝,更无一人留遗者;然后尽搜成都城外乡间百姓杀之,次乃尽屠城中不余一人。然后拆毁城垣,放火烧尽房屋。
七月,乃拔营尽起,相率走川北,驻札西充山中,列四大营。每日清晨带数人登高埠,逼视诸营;或队伍不整、或旗帜参差、或器具不备,即并一营尽屠杀之。又恐诸将为变,辄以小册揣藏怀中,时取视之;喃喃自语曰:‘若此,我事尚未得了,奈何、奈何’!又或时向天自语曰:‘天教我杀,我敢不杀’!如是左右愚人偕信以为乃天使杀戮,不敢背叛。及兵马屠杀过半,其左右腹心如张可旺、张能奇等密问:‘今上等好汉斩杀将尽,后将何以御敌’?献忠默然久之,曰:‘皇帝极是难做,咱老子断做不来。今老子金银甚多,想来做皇帝不如做绒货客人快活!我今藏有银数万两、绒货数十挑、好驴马百余头,将此众人杀尽,我等心腹数十人搬驮金银、绒货前往南京做绒货客人,受享富贵,图下半世快活,有何不可’!众曰:‘此事无论未必妥;即欲如此,便将众兵解散亦可,何必定杀尽’?献忠曰:‘我面上有刀痕,军中谁不识我;异日撞见,定然漏泄。且数十万人相随,一时岂能脱去’。可旺等见其谋之拙如此,知事必不济;然畏其凶恶,不敢争。
至十月初,可旺与能奇、定国等将谋杀献忠,待日举事。忽刘进忠引马科由汉中出保宁袭献忠营,卒然而至。拨兵报有敌兵,献忠怒杀报者;次报又至,言敌兵将压阵,复斩之;第三次报至,献忠犹不信,自持枪上马出营观之。适进忠与马科冲至,进忠面迎献忠,指谓科曰:‘此即张献忠也’!于是齐放箭射之,献忠喉中一箭,坠马死。大清兵直冲入营,诸将犹未知,一时惊溃。张可旺、王尚礼等率残兵五、六万人,由顺庆走重庆。
时曾英全军札营江上,数月前间献忠烧成都等处,率兵走川北,遂以为无事;王应熊等但知遣将收拾成都,侈言恢复之功,竟不防张可旺等败溃之兵从川北突至江上。且重庆附近各府县士绅商民避贼者,皆依附曾英以自固,江上因而成市;水陆数十里,兵民相杂。卒闻贼至,未免惊扰;有望风先避者,人情恟恟不定。曾英命李定、余仲、李占春等率兵迎战;可旺等皆穷寇,恐大清兵后追,料无退步,乃奋力死战,李定等失利而归。曾英方欲整顿再战,余仲即入后营放火,劫本营马匹、辎重;各营见本营火起,以为贼至,遂大乱。曾英急率家眷登舟,舟重不可行;后军卒至争舟,曾英坠水死。余仲、李定、王祥等溃走綦江,散入南州县、真安州山中;李占春、余大海等浮舟下夔州。可旺连夜夺船渡江,破綦江县。督师王应熊驻兵遵义,巡按瞿昹亦按临,同住城中。丁亥正月初七日,瞿昹走真安州,王应熊亦率诸部将遁入毕节卫山中。正月二十三日,贼入遵义城。
献忠既亡,可旺等乃奉伪皇后陈演女为主,驻遵义桃源洞;可旺等诸贼每早必往朝贼后,凡事奉请而行,伪宰相汪某辅之。汪性慘刻过于献忠,平日耑以暴酷媚献忠,凡所欲杀汪必贊助,故献忠最信之。诸贼衔之已久,然畏之而不敢发。至是,每公会议事,汪犹傲据诸贼上。一日,张能奇怒曰:‘汝今尚敢如是耶’?拔佩剑斩之。二月初,大兵至重庆,诸贼将贼后焚死,拔营渡营乌江,走贵州。
时贵州守将定番伯皮熊闻贼至,走都匀;巡抚米寿图走偏桥,按察使唐勋、副使曾益走定番州,城中百姓逃窜一空。可旺等入城,出示招抚百姓;十日后,百姓悉回。可旺兵进取定番州;定番城中唐勋、曾益调土兵守城,贼至辄败去。张能奇自率众来攻,中药箭几死。贼乃书字射城内云:‘数日杀吾兵将甚多;与我斗酒,当即退去’。乃退二十里。城中以为贼怯,守稍懈。贼忽涌至,城遂破;唐勋、曾益自缢死。江津进士程三成时在定番,亦被杀。
二月终,大兵至遵义;可旺诸贼尽屠贵州,遂渡盘江走滇。可旺复姓孙,自称平东王;能奇复姓艾,称定北王;定国复姓李,称安西王;文秀复姓刘,称抚南王。时滇中方值土司沙定洲之乱,黔国公沐天波弃省城走滇中,竟无兵防;而诸贼逆得乘乱据滇矣。
附记:甲申正月,献忠自岳阳渡江,虚设伪官于江南;大队俱北,由湖南入川,陷之,瑞王阖宫被难,旧抚陈士奇死之。献忠取丁壮万余,刳耳鼻、断一手,驱徇各州县:‘兵至不下,以此为令。但能杀王府官吏、封府库以待,则秋毫无犯’。由是,所至官民自乱,无不破竹解甲投降者。献忠陷涪州、再陪泸州,顺流下重庆,进陷成都;蜀主阖宫遇害,巡抚龙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。重庆推官王行俭死;总兵赵光远降,马士英犹请降敕奖之。献忠大索全蜀绅士至成都,皆杀之。既而县榜试士,诸生远近争赴;献忠以兵围之,击杀数千人,咸挟笔握策以死,蜀中士类俱尽。时中原多故,诸将无暇西顾;献忠遂奄有两川,据险设官。僭大號,改元“义武”。置左右丞相,以徐以顕为右丞相、潘独鳌为中书舍人。筑宫室台观,置酒自娱。及闻李自成败,逡巡不复出。其后,献忠被创死。
有自楚蜀來者云:‘献忠谓蜀中绅衿反覆,尽行诛灭。既而考试童生,诡云选用汝等;诸童亦谓绅者既绝,必用吾輩。诣試者万计,府县署前不能容,使往校场考试。午刻,一少年先完卷上呈,已而交卷者络绎而上。须臾,炮声轰烈,伏兵四起,突入场中,将童生尽杀之。维时或握管濡墨而死、或碎首断肩而死,又或折肱破腹而死,以至横竖倒侧,种种不一,惨不忍言’。夫献忠残恶因不足道,而士子争试亦自取其祸也!
献贼入蜀,蜀人拒战;献恨之,大肆杀戮。饮酒,将小儿抛掷枪上;儿啼,以为笑乐。有童稚杀不尽,则以大锄刈之。其残忍如此,蜀人大惧。有大在洞,内可以容人二十万匿于中;因不得入,置薪洞口焚之。吹烟入洞,众俱糜烂而死。
江阴沙尚宾在扬州与一兵会饮,熟视之;兵曰:‘汝何视我’?沙曰:‘吾闻食人者,其目必赤。今子目赤,毋乃食人乎’?兵曰:‘吾曩年食五人矣。昔从献忠入蜀,蜀人畏之,俱避匿深山,无所得食;遂掠人食之。惟女子纤足趾束最佳,如豕蹄然。时献忠每日发粮银一钱,而蜀中米每升值银八钱;若持得米二升,则粜一升,便食不尽矣’。
郭献珂起兵
甲申七月,张献忠遣伪将马科至四川招安、保宁一带,原任兵部主事郭献珂起兵战于桃园,贼兵溃;追获伪将宋朝臣,斩之。